李慧君像条干硬的咸鱼,梗着脖子稍抬起头,将将把两粒药咽了,细声对胡笳说:“好了,我吃了药就好了,你去睡你的……不要管我,我有事摁铃叫护工。”胡笳嗳了声,静静看了李慧君一会儿,帮她把耳后的热汗擦了,又蜷回行军床。从她这里,她只能看见李慧君的侧脸线条和一点点鼻尖,她像小时候望月亮似的,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妈妈。

过了一个多钟头,李慧君还未睡着。

她木愣愣瞪着天花板,轻轻咳了声,胡笳忙探身问道:“还痛吗?”

李慧君怕闹醒病友,把声音压得轻轻的:“不痛了,你去睡呀,快点睡。”

胡笳支起身说:“你怎么不睡?有心事?医生说你没事的,养个半年就好下来走了。”

李慧君听她这么说,只勾了勾嘴角,脸上不大开心。胡笳又说:“现在清醒了,心里头难过了?有什么心事讲出来呀。”李慧君抿住嘴也抿不住心事,到底叹气说:“我真是傻,做出这种事,钱没有了,人也坏了,还要害你吃苦……我真的怕,我怕影响你高考……”说到后头,李慧君抖起来,眼睛鼻头都红了,像是被人用热毛巾用劲擦了把。

胡笳用拇指刮掉她的眼泪:“早想到这点,为什么还要跳呢?”

李慧君叹气。

胡笳说:“现在跳过了,知道滋味不好受了,以后不敢了吧。”

李慧君憋着泪点点头,她鼻子堵了,鼻孔里头嘶通嘶通的,整个人被愧疚蒸得发红。

“头发乱得好做鸟窝了,”胡笳捏起绺黑糟糟的头发,别到李慧君耳后,“骗也被人骗够了,交了这么多学费,以后不好再被骗了吧。”李慧君听到这,心软得像是雨天里的烂泥地,鼻涕眼泪都下来了,哽咽和胡笳说:“不上当了,真的不上当了,钱都给你管。”

胡笳轻笑道:“这时候倒有思想觉悟了,知道钱要上交给组织了。”

讲到钱,李慧君又哭,鼻孔吹出鼻涕泡:“我的钱……”

胡笳给李慧君抹了把脸。

她安慰说:“钱么总还有点,你上次给我的二十万,我没动,正好拿出来给你看病。”

李慧君急道:“那是给你的呀……”胡笳摁住她,轻声道:“好好好,我知道,我从你那几张卡里刮出来十三万,十三万也不少了,够用了,我们过我们的小日子,哪里有那么多需要花钱的地方?等你好点,出院了,我拿钱给你请个护工,你好好养着,知不知道?”

李慧君咬住嘴唇点头,又和胡笳说:“骨折不要紧的,你也不要老守着我,好回去上课了,不要耽误高考,学习要紧。”

胡笳揶揄道:“你现在感觉好了,又开始劝学了是吧?我有数的,再陪你两天,我就走了,换护工阿姨陪你。”

李慧君警惕问她:“这医院里的护工多少钱啊?太贵的我不要,我自己可以,蛮好的。”

胡笳说:“一对多的一百块一天,你住半个多月,花不了多少钱。”

李慧君叹说:“还是贵,我真的是……你就该骂我……”

胡笳笑说:“我困了,懒得骂你,要骂到梦里骂。”

0169 那我背你上去(下)

病房里起得早,李慧君只打了个盹,又被闹醒了。

护士量过血压体温,报了声正常,胡笳咧了咧嘴,朝李慧君说:“看到没,都正常,你这个身体素质倒是蛮好的。”年轻护士接口道:“你妈妈的身体素质不是蛮好,是特别好,从十三楼掉下来,区区骨折,可以上头条新闻了。”李慧君听了,躺在床上抿着嘴笑。

胡笳瞧着李慧君:“笑了,又开心了,回头好了是不是要去参加世锦赛?”

李慧君笑得扯到了伤口,哎唷喊痛:“啊哇……不要讲了……”

六点不到,阗资提着两个大号保温饭盒来了。

胡笳收了行军床,伸个懒腰问他:“来这么早,昨天回去睡了没?”

阗资笑笑,搁下饭盒问李慧君:“阿姨今天感觉怎么样?伤口痛得厉害吗?”

李慧君在小辈面前抹不开面,端着脸微笑说:“好多了,谢谢你哦,小”讲到这,李慧君想到她并不晓得阗资的名字,她有些尴尬地侧过脸,瞧了瞧胡笳,胡笳说:“他叫阗资,阗是门里头一个真,资是资本的资,好记吧?”李慧君点头道:“记住了,记住了,小阗真是好,麻烦你忙里忙外,这趟真的是要多谢你。”

阗资温文地笑笑:“不用谢,阿姨,这都是我该做的。”

阗资打开饭盒,里头是生滚猪肝粥,另有碟虾饺,清炒菜心。

胡笳望了眼浓稠的猪肝粥,嘴里说:“咦,猪肝粥,蛮好的,补血的,妈妈要多吃点。”

李慧君禁了两日食,现在就是生啃冷馒头也觉得好吃,她闻到生滚粥的香气,胃里更空虚,咕隆隆打起雷,只仰起下巴,眼巴巴望着那饭盒,胡笳笑道:“看把你饿的,馋虫都要掉出来了。”她打了碗粥,叫阗资把床摇起来,小口小口给李慧君喂下去。

李慧君喝了两碗粥,又去看那虾饺。

胡笳斟酌着问阗资:“这虾饺我妈能吃吗?你用的什么虾?”

阗资笃定说:“用的青虾仁,应该没关系,我问过护士,她说阿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只是要忌辛辣,海鲜少吃。”李慧君等不及阗资说完,哀声求胡笳说:“听到了吧,小阗问过护士了,给我吃两只,多的我也不吃了。”

胡笳只好夹给她,李慧君满足地抬起眉:“味道真是好哦,这是到哪里买的?”

阗资便说:“是我自己做的,阿姨觉得好吃,我明天再做。”

李慧君在心里叫了声乖乖,又仔细把阗资端详过,想他一表人才,温良恭俭让,真不知道胡笳是从那里撬到他这样的宝,如此幸运,大约是外公外婆给她烧香了。可李慧君不晓得的是,在阗资这里,胡笳才是如宝似玉的明珠。

李慧君吃过了,胡笳才和阗资吃早饭。

病房里,桌椅板凳等物资紧俏,两人坐着矮凳,把食盒放在靠背椅的座面上。

胡笳喝了口粥,轻声说:“猪肝好吃,蛮嫩的。”阗资夹了筷青菜给她:“是吧?我仔细处理过的。”

胡笳闷头吃了会,问他:“中午吃什么?牛羊肉能吃吗?”阗资思索道:“阿姨刚刚动好手术,发物要少吃,我等等回去煲老鸭汤,炒两个蔬菜,蒸个蛋羹,切点水果带来。”胡笳唔了声,看了看阗资的空碗:“你最近胃口蛮好,饭量大了点哦,我要夸你。”

李慧君听着他们说话,只觉得自己像在旁听他们的生活,那生活细腻如珍珠米,颗颗粒粒都折射出温吞的光,日常而珍贵。

莫约到七点半,医生过来换药了。

被子掀开,李慧君瞥见自己身上的石膏,脸色马上青得像那冷水里的基围虾。

打石膏的地方倒不用去管,医生拆了李慧君头上的菠萝头套,拿碘酒在伤口上涂了涂,李慧君只觉得后脑勺有块地方胀胀的发疼,摁下去就痛,医生回头和胡笳讲:“伤口长得蛮好,没有发红,过一个礼拜拆线。”李慧君忙问:“医生,我头上缝了几针啊?”医生淡淡说:“这你不用管。”李慧君咦了声,还要问,胡笳冲她摇摇头,李慧君只好噤声,想医生或许在她头上缝了个蜈蚣。

撑到医生走了,胡笳靠着床头柜,低头喃喃背英语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