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现在一切都不可能动。”余嘉圆放下碗,淡淡道:“我没钱,你自己想办法吧。”
余嘉圆木然地起身、背好自己的书包,连门口的垃圾也一并带上,他该走了,他没有解决问题的精力,更没有方法,所以现在他打算离开。
“嘉圆......”余年追上去,忍不住开口:“你为什么总不肯信任我呢?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形象很坏,但是我改了,我只想要多赚点钱,为家为你,在你心里就认定了我没干正事是吗?”
余嘉圆没有回头,他说的依旧是:“你自己想办法吧。”
余嘉圆怎么想不重要,他只是觉得如果余年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无私,他现在最应该学会的是脚踏实地,不要做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他明明完全可以多打一段时间工,多攒点钱再去搞所谓的事业。
“一家人不就是应该一起度过难关吗?”余年也带了情绪,在余嘉圆身后大声道:“你去问你对象啊,他不是都帮了你妈吗?我需要的也没有很多啊!”
余嘉圆心里一阵冷过一阵,从余年的脑回路出发,余嘉圆终于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执拗地将自己明确说过的“包养”理解成恋爱,因为在他视角里余嘉圆没有得到很多,除了被妥善安排的余秀芝,其他什么好处都没有,他口中的“需要的也没有很多”很像控诉,控诉他明明已经艰难接受了儿子离经叛道的取向,儿子却胳膊肘朝外拐,连替他寻求帮助的想法也没有。
不善言辞的余嘉圆无法跟余年交流,无论是什么阶段的余嘉圆都做不到。
没有夜风,夏日的晚上闷热程度跟白天相差无几,余嘉圆一个人在街道上走了很久,一直走,感觉不到累,也感觉不到热,即使生理性的汗水已濡湿后背,他却依然如置寒冬般暖和不起来,什么时候日子才会好过一点呢,哪怕只是一点点。
赶上最后一班地铁,在十一点多的时候到家。
令余嘉圆没想到的是推开门时房间内灯光大亮,鞋柜下多出一双皮鞋。赵安乾回来了。
他忙换好鞋进屋,轻轻敲响书房门。
不多时门从里面打开,赵安乾居高临下看他,听不出喜怒来:“怎么这么晚?”
“对不起......跟我爸多待了一会儿。”余嘉圆后退半步,睫毛低低垂着:“我先去洗澡了。”
幸好赵安乾没说更多,余嘉圆便当他默许。
细密的水流淋下来,余嘉圆在一片雾气蒸腾中蹲下来紧紧抱住自己,他想哭,他很想很想哭,但是哭不出来,他在外面的眼泪是从余秀芝确诊植物人那天流尽的,而私下里的眼泪,是被赵安乾手把手规训消失的。
不被赵安乾允许的东西很多,余嘉圆也是后来才发现很久远的曾经赵安乾对他有多宽容,这宽容在三年前被从酒店抓到的大年初六消失殆尽。赵安乾的手段层出不穷,在余嘉圆的认知以上。
余嘉圆一开始也不觉得生理性的泪水能控制住,但赵安乾变得那么讨厌他哭,赵安乾说他犯错后只知道掉眼泪装可怜,说他的眼泪不值钱,赵安乾会有无数的办法摧毁掉他厌恶的东西,他全方面的根治了余嘉圆的眼泪物理、心理、药理,他把一只镂空的口枷塞进余嘉圆嘴里,在他流眼泪的时候要立刻看到他用舌尖用力抵住上颚的动作,这个动作用以激活副交感神经;或者狠狠地掐他的耳垂,用疼痛来转移注意;大量补充维生素b;甚至苛刻到制定眨眼规律。
做不好的惩罚很多,最常使用的一项就是把他一个人丢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不闻不问一整天。
余嘉圆只用了三天就学会不哭,无论怎么都不哭,即使鼻子酸到整张面目神经都巨痛。
眼泪都变得奢侈,可如果不流眼泪就代表情绪稳定该多好。
余嘉圆把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墙上,他快坚持不住了,他真希望有一天赵安乾能情绪失控把他掐死在床上,这样他就能解脱了,如果赵安乾良心未泯,帮他照顾好家人,如果他实在铁石心肠,余嘉圆也没办法。
他就是这么没用,从始至终都没用。
隔着水声而显得沉闷的敲门声扯回余嘉圆的思绪,赵安乾的声音模糊:“怎么这么久?”
余嘉圆胡乱抹一把脸,快速回答:“今天出好多汗,就多洗一会儿,我很快了呀。”
听从赵安乾的命令几乎已经成了这个身体的本能习惯,余嘉圆马上起身,飞速冲洗一遍便裹着浴巾走出浴室。
正赶上赵安乾接起电话,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赵安乾的眉头皱得很紧,他几乎没说话,偶尔“嗯”一声。
余嘉圆走上前跪坐在他脚边,把脸在他膝盖处贴了贴。余嘉圆觉得自己今天的晚归是天大的错误,而且今天他让赵安乾等了,赵安乾虽然只说了两句一句“怎么这么晚”,一句“怎么这么久”,但余嘉圆不敢掉以轻心,不然小型旋风酝酿成风暴时就来不及了。更何况,现在这个电话好像让赵安乾的心情不是那么好。
在赵安乾挂断那个电话之后他马上伸出手环住男人劲瘦有力的腰,膝行更上前几步,而后埋下头为他用嘴去解腰带。
熟能生巧,即使是最难的皮带扣他的耗时也不会超过一分钟。
脸却被托住了,赵安乾双手抄在他腋下拎孩子似的把他拎起来,然后用那种抱小宝宝的姿势把余嘉圆打横抱着放在膝盖上。
“今天怎么了?”
余嘉圆懵了下,乖乖讲实话:“我怕你生气,我回来的不早。”
“不会。”赵安乾说:“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余嘉圆抿抿唇,说:“我一直这样。”
赵安乾伸出手,他应该是想捋一下余嘉圆汗湿了垂在额边的零碎头发,余嘉圆没有躲,但他还是在余嘉圆下意识的轻微瑟缩中把手垂下了。他很了解余嘉圆,虽然余嘉圆这几年大多时候精神状态都没有很好,但坏也有很多表达形式,有很多层次,今天的余嘉圆像是伤心。
但余嘉圆不跟他说。
赵安乾聊起别的:“学校给我打电话了,说你有留校的意向。确实不错,学校环境单纯,人员也不复杂,放暑假这两个月你好好休息,想出去玩也行,也可以考个驾照,等开学后直接去图书馆报道,会有人教你怎么做,工资不多但事儿也少。”
余嘉圆脑子没太转过来,反应许久才发现现在这情况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可还不等他说什么,一个吻落下来,赵安乾抱住他的手臂收的那样紧,紧到让余嘉圆后知后觉感受到盛夏的热意,唇齿交缠耳鬓厮磨间,余嘉圆听到赵安乾模糊的轻语,该是错觉,他怎么可能在赵安乾的命令中听出祈求,他说
“余嘉圆,你要乖乖的听我话。”
余嘉圆,求你乖乖的,余嘉圆,求你听我话。
............
今年很旱,大太阳挂了两个月,丝毫不见下雨的迹象。
全国学校都开始放暑假。除了每个月定时发过来五百块钱,余年也再没联系过余嘉圆。
余嘉圆收到钱后第一时间转给燕飞,燕飞总说不用急,但余嘉圆依旧坚持。
太热了,热的人发蔫,除了去医院,余嘉圆平时连门都不出了,赵安乾依旧很忙,一个月能回来一两次都算不少。
余嘉圆越来越少用手机了,他开始看一些不太费脑子的小说,看国内的比较多,因为国外的记不住人名。
平静,极端的平静,好像所有重大事情全因高温按下暂停键。可这仅仅只是余嘉圆个人所感知到的,在平静之下,波涛汹涌。
郑映雪只查到了余嘉圆表面上的资料,更深更多的东西竟然什么都没挖掘出来。他的生长环境锻造了极端的敏感嗅觉,越是查不到代表其中水越深,凭他的资源连区区一个学生都摸不透,只能说明有更高级别的人亲手抹去了一些痕迹。谁有这个能力?答案已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