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消雨停,氛围灯带亮起一圈,余嘉圆的眼罩却仍是没被摘下,他这一晚上又累又怕的倒是已经顾不上太多,被赵安乾圈在怀里睡得沉沉。

余嘉圆睡得并不安稳,他正经历被许多零碎片段拼接而成的无法挣脱的梦魇,在梦里他就忘记了许多细节,唯剩下恐惧的感觉梦里大概是有很多人,很多人有很多眼睛很多嘴和很多手,眼睛用来监视观察他,嘴来强行冠给他罪名,手扼住他的咽喉和四肢,无法呼吸更无法求救,他被生拉硬拽进粘腻污浊的沼泽里,是死无葬身之地。

汗水将额发打成一缕一缕,继干涸的泪渍,余嘉圆依旧是一条湿漉漉的小狗。

赵安乾轻轻地抚着他背,抚不去余嘉圆含糊的呜咽和颤抖,赵安乾环他手,冷冰冰,总是一些小细节才惹人叹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赵安乾非常自然的就想到他是在某一日降温开始开始喜欢抱余嘉圆睡觉的,小孩子阳气旺身体暖,余嘉圆又是干习惯活被太阳晒大的,抱着他像抱一只热乎乎的小狗。

零星的睡意忽然就彻底消失不见,赵安乾把余嘉圆的手揣进怀里,将他散碎的额发掖进耳后,十足爱怜的在他额头上吻了吻,没想过有一天会这样喜欢他,事实上赵安乾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喜欢一个人。

早知今日,早知今日,最开始又会怎样对他呢?

不知道,过去的事也多想无益,回不了头的。

天色渐明,感应的灯光悄无声息灭了。赵安乾小心地把胳膊从余嘉圆脑袋下抽出来,隔了半分钟,看余嘉圆没有醒的征兆才又伸手轻轻把他脸上的眼罩解下来。

等余嘉圆醒的时候房间里早空无一人,身旁的位置连一丝褶皱都无,要不是身上异样的感觉,余嘉圆真会以为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连接着漫长噩梦的更真实的一场。

记忆慢慢回笼,余嘉圆打了个冷颤,飞快爬起来跑到浴室去找手机。

老位置,塑料袋里的手机还在,余嘉圆终于稍微舒一口气。

开机,没有显示新的信息,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涂政说等一个时机。

昨夜赵安乾的忽然到来和展现出来的态度让余嘉圆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和紧迫感,简单来说,以余嘉圆对赵安乾的了解,他可以相信赵安乾是真的喜欢他,但他不相信赵安乾会因为喜欢给他什么超额的优待,面子、事业、稳定,随便一条都远比自己要重要,余嘉圆把赵安乾承诺的保护当作是自己努力争取后的缓刑时刻,如果赵安乾之后再遭受压力,余嘉圆觉得自己一定会被处理,赵安乾所说的处理是什么样呢?余嘉圆不敢想。

所以一定要跑,还要尽快跑。

“涂政,可以快一点吗?赵安乾那边好像不对劲,我担心他要对我下手,我不知道他那边发生了什么,应该有些不好的事出现了,如果你觉得为难,你不要继续参与了,我已经很感谢你,我之后只和谢小方联系就好了。”

涂政回得很快,从文字里就能看出语气似的你脑子抽抽了说这个?以我现在的参与程度,我想全身而退的唯一方法就是拿着这段时间和你的聊天记录去给赵安乾。你别放那些有的没的的屁了,我们都研究着呢。现在带你走最大的阻碍是许文君,她一直在家的话我们没法下手。我正好想跟你聊聊这个,里应外合一下吧,你也注意点许文君,如果她有什么出门出差的计划,一定要及时跟我说。

“谢谢,好的。”

接下来的日子余嘉圆更努力维持正常,只是到底心里存了太多事,整日里神思恍惚,连照看孩子都提不起兴趣。

赵安乾的考虑成真,本来挺好带一孩子现在开始难哄,孩子小不懂事,逻辑非常简单,即没人哄着自己玩是因为自己动静小,整日哭的频率都高了不少,哭的声音还不小,他还不找保姆,除了余嘉圆也就许文君还能安抚住,但余嘉圆精神不好,许文君不好真把看孩子的活强加给他,只能自己带着孩子工作,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不能说余嘉圆,许文君忍无可忍地打赵安乾电话发脾气。

“我就他妈无语,你闲的没事招惹余嘉圆做什么,你欺负他一顿然后挺潇洒走了,他心情不好你来给我看孩子?”

“我忙着,你就这点事?我挂了。”

“什么叫就这点事?管杀不管埋是吧,你要是这样说我可就要问问余嘉圆了,当我儿子是什么小猫小狗吗,喜欢的时候照顾照顾,给惯坏了又撒手不管,我过两天要去趟香港,现在这样子孩子怎么办?”

赵安乾选择性提取了关键信息,语气很坏:“你找他做什么?是他儿子吗?给你照顾几天不错了,我警告你,你少招惹他。”

许文君气笑了:“咱俩谁招惹他在先啊?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赶快把余嘉圆安抚好了,我出去有重要的事,跟你也有点关系,别搞得你好像个没事人一样。“

赵安乾语气放软了些:“你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嘉圆面儿奶性子好,你直接跟他说就好,他听话,反而我说效果不大。”

许文君直接挂断电话。

如赵安乾所说,许文君找到余嘉圆,还没多说几句,余嘉圆倒是有点诚惶诚恐地道起歉来,像个怕失去工作的小保姆,他说这几天总觉得睡不饱,房间隔音太好都没听见过孩子哭,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不睡了。

给许文君弄的都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其实按情理来说不该麻烦你,只是我后天要出差,至少这段时间你再多操点心,孩子大了点儿长了心眼子,记住了谁就天天找。”

余嘉圆耳朵动了动,小心瞥了许文君一眼,说:“没问题的。”

又问:“您大概要出去几天呢?”

这问题放在现在的情境下毫无问题,许文君没有隐瞒的必要:“算上路程最少三天,更久的话我也不知道了,等会儿你把我联系方式加上,如果有事直接联系我就好了。”

余嘉圆点头,很快转身回房间拿手机出来。

心头上重要的事终于放下一件,许文君很满意,余嘉圆也是。

许文君没有把担子全落在余嘉圆身上,怕余嘉圆忙不过来,又返聘回一个住家保姆,多了个人对余嘉圆的计划只有弊端,但余嘉圆依然觉得这算好事,毕竟孩子太小了,余嘉圆害怕因为自己的疏忽和离开给他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

晚上余嘉圆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全都编辑好发给涂政,隔了几分钟涂政回了信儿:OK,我跟小芳商量一下,给赵安乾多找点事儿忙,答应你,许文君离开后,就这两天,带你走。

余嘉圆把这条信息看了又看,看到勉强平复掉心里连日的忧虑后才把手机再次用塑料袋封严放进水箱里。

接下来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得不可思议,涂政跟余嘉圆敲定了日子,在三十号晚上,争取到了断电的二十分钟,他们会在楼下开车等余嘉圆,车牌号也发过来了,现在的问题是余嘉圆不知道怎么出去,防盗门总是反锁的状态,余嘉圆不能出去这件事似乎已经是潜规则。

望了望窗外,余嘉圆意识到这楼层并不高,三楼而已,用几条床单拧成一条粗绳绑着往下爬应该不是很大问题。

涂政觉得余嘉圆的想法还算可行,危险系数不高,怎么也不至于给他摔坏了,但是谢小方表示了强烈反对,他这段时间怕涂政有什么信息故意不给他知道,强行跟涂政住到了一起,涂政跟余嘉圆所有聊天记录他都看了不知道多少遍,成日应激个没完,把涂政都折腾到没了脾气,打他又没什么成就感,只能当家里有个妹妹似的忍着。

“怎么可以让他在楼上爬下来?三楼,三楼怎么了?二楼都摔死过人,我不同意,万一出点什么事谁来负责?我不同意,再想别的办法。”

涂政看傻子一样看他:“但凡有别的办法还用你在这放屁?况且现在还轮得到你同不同意?”

谢小方的反对无效,一切按计划进行。

过年了,余嘉圆白天抱着修文站在阳台上向下张望时忽然有了这个概念,小区里的人和车多了很多,匆匆的,都带着满满当当的东西,超市包装袋也全换成了红。

余嘉圆和修文碰了碰额头,小声教他说话:“过年,过年,开心,开心。”

修文嘿嘿笑:“babababa。”

余嘉圆轻轻叹了口气,亲亲他脸蛋。

约定离开的日子就在今晚,十点钟,正是大多人阖家团聚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日子,余嘉圆心里有股很奇怪的感觉,毛毛躁躁的像生了团野火,分不清是期待、紧张还是纠结,有点舍不得修文,也对未来感到迷茫,牢笼之外还是牢笼,余嘉圆觉得这或许就是个不自由的世界。

“过年,窗花。”余嘉圆抱着修文坐到客厅,用包装饼干的红纸剪了只活灵活现的小燕子给修文:“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