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当然不是我的东西,我也并不想要这样的东西。”
“但就像你不相信一般,他们也不相信宁州不是我的东西。而当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情是这样的时候,事实就不再重要,所以,宁州就成了我的东西。”
“而正因为宁州是我的宁州,在我之后,能够服众的继任者除了你,便无他人。所以,你会是宁州下一任的主人。这就想茫州之于阿橙一样,哪怕楚岚天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可茫州依然奉阿橙为共主。”
老人的解释简单又清晰,让有心找茬的少年浑身的气力使出,却如同打在棉花上,让人泄气得很。
“你是你,我是我,我凭什么接手这个烂摊子?”魏来这话当然有赌气的成分,但其中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现在的宁州确实是一个烂摊子,山河图会吸纳走其中的半数气运,而剩余气运又会被那乌盘江神在日后慢慢蚕食殆尽。朝廷视宁州为眼中钉,而疆域之外又有楚齐二国虎视眈眈,所谓内忧外患,腹背受敌,不过如此。这样宁州握在手中,食之无味倒也罢了,弃之反倒轻松并无可惜。
似乎这就确如魏来所言那般,宁州这个即将变成烂摊子的地方却是没有任何让魏来冒险的必要。
但这个尖锐的问题似乎正中老人下怀,他脸上的笑容依旧,盯着魏来一字一句的便言道:“因为,你一定会留下。”
“你想要复仇,宁州的敌人就是你的仇人,至少有一部分是,而从另一种程度上来说,他们都是。你并不觉得你没有理由去拒绝一个可以让你的敌人不好过的机会。”
“当然这些只是我从厉害关系上得来的结果,相比与此更让我笃定你的会留下的判断依据,另有其他原因。”
魏来并不喜欢此刻江浣水说话的方式,那种将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都算得一清二楚的笃定让魏来的心底没来由的生出了些许反感。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原因。”
老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在烛火的照耀下,他眯着眼上下打量了魏来一番。然后轻声言道:“因为,你是他们的儿子。”
“不管有没有意识到,但你就是那样的人……和你爹、你娘、甚至我都不一样,却又一样的人。从再次看到你时,我就笃定了这样的事实。”
魏来沉默了下来,眉头也微微皱起,似乎有所思虑,但老人却并不催促,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等待着少年做出那个或许在很久以后会让北境震动的决定。
“那我该怎么做?”少年问道。
这样的询问来得很快,比老人预料的还要快,就连老人自己也不免有些诧异。他眉头一挑,看向自己的外孙,并未有急着在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快就做出决定了?”
魏来却沉默不语,只是盯着对方,却并未有半点回应对方的意思。
老人也是个识趣的人,见对方无意作答,笑了笑,便收敛起了再做询问的心思。而是接着之前少年的问题,幽幽言道:“我让你去想,不是让你去问。”
“你要怎么做,取决于你想让宁州成为什么样的地方,我不知道你心中的宁州是什么样子,所以我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
魏来闻言皱了皱眉头,喃喃低语道:“我让宁州成为什么样的地方?”
这话说罢,他的脸上便露出了苦笑之色,他自顾自的摇了摇头:“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当然不简单。”老人接过了话茬,“但只要去想,去做,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就像倒退六十年,燕地的朝堂内,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不相信有一天他们能够摆脱齐楚的侵扰,能从鬼戎的手里收复失去的茫州。而这些在当时看来几乎天方夜谭的事情,最开始也只是一个书生与一位锦衣公子在酒后的一次畅想而已。”
魏来再次默然。
但这一次并非无言以对,而是思虑,一次认认真真,从未有过的思虑。
老人当然看出了这一点,他并不催促,反倒在那时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
良久之后,少年的头忽的抬起看向老人:“做大事,首先要名正言顺。”
……
“魏公子是个体面人,在下也不愿做得太难看,现在退去我可当做什么事都未有发生,否则这谋逆叛国的重责落下,魏公子就是有州牧大人护着,也逃不出这动则二十年的边关劳役。”
韩觅眯着眼睛盯着拦在神像前的少年,嘴里寒声言道,眼角的余光却瞟向别处,似乎在忌惮周围是否还存在着眼前这少年的“帮凶”。他毕竟是江浣水的外孙,他所做的事情从某种程度上便代表着江浣水的意思,而江浣水的意思便是宁州的意思,那些暴徒刁民免不了会顺着这番乱流而生起暴动。譬如此刻已经站起身子的三霄军统领,便让韩觅的眉头皱起,心头有所忌惮。
而那位立在神庙门口的少年却岿然不动,对于韩觅的高声怒斥充耳不闻,他仰着头,目光坚毅,瞳孔的深处映照着忽然漫天雷霆,他似乎再看那由八位巨汉抬着的巨大神像,却又似乎再看那穹顶之上穿梭于云海之中的巨大身影。
“我说。”
“宁州,不需要神!”
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如之前他所言之物,但这一次,这寥寥数字的话语里,却蓦然升腾起了滚滚杀机。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雪白的刀光亮起,那刀身明亮得几乎刺眼,让人难以直视。
“放下这恶神的神像,你们可以离开。”然后少年寒声低语道。
“好大的口气!你当真以为这宁州是你魏来的宁州吗?”一旁的袁袖春可没有韩觅那么多的顾虑,于这太子殿下看来,江浣水已经妥协,天阙界也已经与他定下盟约,金家他如今都不放在眼里,何惧这样一个黄毛小儿。他一声怒斥,随即便看向一旁的韩觅,示意对方动手。他身后站着的阿橙眉头一皱,正要出言说些什么。
但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刀光忽的汹涌,在魏来磅礴灵力的支撑下,宛如瀑布倾泻一般巨大的白芒从少年手中挥出,迎面站着的八位壮汉见状都是心头一惊,下意识的便要侧身躲避,而那巨大的白芒也就顺着他们躲避的空档直直的冲向那尊金碧辉煌的巨大神像。
“尔敢!”
怒吼声响起,从不同人的嘴里同时响起。
一声来自那位黑狼军的统领,他一声暴喝,那些围着魏来的黑狼军们猛然应声而动,直直的朝着魏来冲杀而来。
而另一声却来自于那穹顶之上,一颗巨大的头颅在那时缓缓从翻涌的云海中露出了真容,他低头看着魏来,漫天的雷霆,急促的暴雨也尽数朝着魏来倾泻而来,那宛如末日将至的景象像极了那天乌盘城的刑场上那只蝴蝶振翅时场景……
少年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但眸中燃烧的火焰却越发的炙热,远非那漫天风雨所能浇灭。
他的出手极为果决,远超出在场任何人的预料。
所以当雪白色的刀芒穿过漫天的风雨,将那金铸的神像从中一分为二时,反映过来韩觅与那头顶露出真容的神?o也还未有杀到魏来的跟前。
而被一刀两断的神像,却无疑加重了这二者心头翻涌的情绪,怒火随即裹挟升腾为了杀意。
韩觅的刀锋先至,七道神门在他的周身各处显现,一尊生有三头的黑色恶狼十丈高的身形显现,滔天的黑气裹挟在他的刀身之上直取魏来的面门。这是杀招,是足以取下魏来性命的杀招,他有这样的本事,而此刻也有了这样的理由与决心。
“雁回。”
但就在这一切已经水到渠成,袁袖春面露狞笑,阿橙发出惊呼的刹那,一道苍劲却平静的身影蓦然从四面八方响起。
青色的剑芒割开了雨帘,所过之处,雨珠被尽数割裂成两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