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来恨柳乘风什么呢?姜行忽然想,且十分认真执着地想,他又爱柳乘风什么呢?在过去,他恨柳乘风事事比他强,恨他光明磊落衬得他阴郁黑暗,恨他对每一个人笑,恨每一个人都对他好,他曾经想,如果柳乘风只有他一个人,只对他一个人笑,自己是不是不会那么讨厌他。
那么,他也爱着柳乘风的这些吗?没有人教过他,也没有人告诉他,过分关注,想要接近又不敢触碰,忌恨又想要看他一直光明下去的种种想法到底是什么,以前他以为是恨,现在他以为是爱。
他忽然爬起来,和外面的柳乘风坐着一起,黄昏的风有些大,吹得他衣角猎猎,倒是让柳乘风有些担心。
“这里风大,你先回去睡觉,到客栈我喊你。”他摸了摸姜行薄薄的衣料,暗自后悔没有多带厚衣袍。
“柳乘风,你是不是很倒霉?”
这话倒像是几年前姜行能说的了,不过他并没有讽刺的意思,认真地问。
马车的速度放缓,柳乘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想了想:“没有,阿父阿母和妹妹都待我极好,师傅传道授业,师娘照看我,修行顺利没有阻碍,未至而立略有虚名,如今……幸得执手之人相伴。”
“父母师娘逝去,师傅视你工具,如今名声被毁功法四散,还不倒霉吗?”
马车终于渐渐停下,远处客栈发着黯淡的光,柳乘风看着姜行,拉过对方有些冰凉的手。
“不一样的,阿行。”
“父母师娘故去而无憾,师傅一心功法性格使然,名声是虚名,修行也是我自己选择的,做了就是做了,谈什么遗憾和倒霉?”
“那另一个呢,那个‘画体’?”
柳乘风刚刚舒朗的面容忽然顿住,因为李问师的治愈,禁术如今也完全消失了,两者本就是柳乘风一人,那也是他的真实想法和心魔。
“阿行这么一说,倒也……”柳乘风微微眯了眯眼,把马车赶到客栈里停下。
他憋着不说下去,让姜行忍不住追问,柳乘风要了房间和热水,一边带着姜行上楼,一边真的后悔的模样。
哐当,姜行把柳乘风堵进屋子里关上门:“柳乘风,你!”
剩下的话语尽数被温润的青衣侠客堵回唇舌里,姜行被他亲得发懵,脑子里什么也问不出来了,竹香的气息四溢,直到门外的小二送热水敲了敲他才幡然醒来,外袍都被扒了大半。
断然被打断,柳乘风也尴尬地咳了咳,等小二放了热水,两个人匆匆洗了洗,姜行才回过神,瞪着他继续问。
“阿行,那你后悔吗?”柳乘风手指绕着姜行散下来的长发,床边亮着一盏昏黄的烛火。
“不。”
“那就是了,我哪里有什么倒霉,师兄一生,最幸运就是遇到你。”
柳乘风带着十分的诚恳,十分的真心,十分的珍重道,姜行看着他,慢慢有些眼睛发红。
“骗子。”他短促地小声骂了一句,忽然凑上去咬柳乘风的唇,柳乘风按着他加深这个吻,黑发白发纠缠,手指相交,烛火幽深,慢慢有人像是承受不住,发出细碎的呻吟和骂声,夜雨淋漓,遮掩住一切旖旎。
后记:
其实柳乘风也是有悔的。
在寂空宫之后,柳乘风去姜村听完姜行的过去时,他也曾彻夜难眠,他后悔自己与姜行相处那么多年,却不曾去探访他的过去,他疑惑师弟的憎恶,却不曾探究原因,他总是慢了一步,那个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是师兄弟的心思,以为自己伤心是因为没有带好师弟。
直到越走,越醒悟过来,天极城看到姜行出现在比武招亲,他其实第一反应是怒气,他想自己找了他这么久,他的好师弟却想抱得美人归。再后来客栈受神毒草影响,一发不可收拾。
也是那个时候,他修习了禁术,两面被放大,他第一次发现时,第一反应是惊讶,反应过来却想,他如今也算是邪门歪道,应该和阿行相配了。
再后来,他毒发后忽然醒来,听了李问师的描述,自己选择去最后帮阿行一趟,既可以让姜行不愧疚,又可以换姜行一条生路,十分划算的买卖,他以为他死了,姜行会自在的过活……是他幸运,才有如今。
柳乘风望着客栈简陋的床顶,怀里的人温热地睡着,他弯起嘴角,像是抱着一个珍爱物品的单纯小孩。
只要深刻,不要圆满……如今既深刻又圆满,便已知足。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番外(二)五行山下一壶酒
“柳乘风,你有什么毛病?回这里干嘛?”
秋月有风的天气,柳乘风一袭青衣牵着马,姜行坐着马上看着快要黑下去的天气抱怨,他真是想不通为什么柳乘风好好的竹音谷不待着,要跑到五行山来,明明竹音谷这个时节最是凉爽,摆把躺椅,拿些谷中果实,好不自在。
但柳乘风就是柳乘风,套好马车就抱着姜行上车出发了,五行山上山路点播,马车上不来,两个人换了马,快到傍晚的时分,比午时凉快不少,姜行还是不高兴。
生了柳潇潇之后他总是懒得去哪儿,神渊楼也被他拆成三份分了,如今一派在江湖里呼风唤雨,剩下的隐没入世,柳乘风虽然没少磋磨他,但也算忍得过去,也不知道今日是搞哪一出。
“阿行,这是你自下山后第二次来吧。”
山门远远就在眼前,柳乘风把马栓在一处树下,让姜行跳下来。
“是又如何?我又不是山门中人,天天来此处怕不是找打。”
姜行比起刚刚从深渊出来时的瘦弱已经好了许多,脸色也红润,被柳乘风关在竹音谷养得很好。柳乘风牵着他的手:“师兄带你去找个东西。”
说话间,柳乘风足间一点,从巍峨的山门一跃而起,穿过山腰亮着许多灯的长老弟子修行处,来到山腰一处偏僻的农田小院里。
“突然飞也不说一声!找什么?我们这个样子,柳大侠不会还以为其他人会欢迎我们吧。”
自从二人隐居,五行山的傅山主也断绝了两个人的联系,昔日威风凛凛的山门大师兄柳乘风如今也是叛门之人,五行山的人在外都闭口不谈,倒是听说把傅山主气得病了一场。
“师傅养病就不打扰了,阿行,你还记得师傅收我们时,大师娘给我们埋的酒么?”
姜行罕见地沉默一瞬,他平生奉行随心所欲,当日与山门决裂他至今也不后悔,只是对于记忆里那个温柔地过分,包容他一切孤僻和不同的大师娘心怀几分愧疚。
要说姜行在山门的日子里,师傅只传授功法,其他弟子都瞧不起他,现在想起来,只有大师娘和大师兄柳乘风,对他还算好,只是一个辞了人世,一个如今也是个疯子。
此时才想起,这几日好像是大师娘忌日,也难怪柳乘风要千里迢迢过来的,自大师娘去后,他每年雷打不动忌日回来,姜行倒是不屑于此。
“别找了,你的酒,早已经被我换成水了。”姜行抿了抿下唇,移开眼睛不看柳乘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