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谨在沉默中走完了剩下的路。
到了小区门口,他才从书包里掏出所谓的「礼物」。
看着手里那厚厚一叠试卷,每一张的页眉都标注着「A大附中内部学习资料」,我对他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你可真会送啊。」
「我也觉得。」周谨单肩挎上书包,毫不理会我的挖苦,「目前来说,没有比这个对你而言更有用的东西了。」
我默然,他是对的。
「以后我QQ会常登,有不懂的直接发我。」他看着我,眼神柔软起来,「『高中见』没达成,『大学见』还有机会吗?」
我低下头,只觉今晚的路灯有些刺眼,再抬头时,使劲挤了个夸张的笑脸,也不知是美是丑。
「你猜。」
说完这句,我扬扬手里的试卷转身就跑。
幸好溜得快,不然眼泪被他看到可就太丢人了。
又是一个无风的夜,楼间沉静,鼻尖闻到空气中有甜丝丝的味道,小区里的桂树悄悄开花了。
我将试卷紧抱在胸口,囫囵擦去脸上的泪珠,匆匆跑进单元楼里。
身后,路灯下的人已经离去,一地昏黄的光晕,温暖得像日落时分偷来的阳光。
试卷第一页的背面,有一行用铅笔写下的字迹,每一个挑钩上,都有我熟悉了十多年的笔锋。
「十六岁快乐,我知道你无所不能。」
14.
秋去冬来,一年进入尾声。
墙上的挂历只剩下最后一张,我将那些撕下的旧页整理好,捧在手里掂了掂,时光的分量既轻又重。
寒风骤起,各条路上的行道树几乎一夜秃尽,然而在最凋敝的季节里,这片旧城反倒展现出了不一样的生机。
临近冬至,沉寂的长街小巷忽然热闹了起来,每天清晨,路上都挤满了提瓶拎桶的大爷大妈们,长长的队伍有时甚至能拐上几个弯。
「这是在干嘛?」第一次见到时,那阵仗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打酒啊,冬酿酒。」江皎姣解释,「这是习俗,你不知道?」
她一提我才想起,这座城市的确有冬至大如年的传统,而过冬至必备的冬酿酒,最老字号的店就在这条街上。
如此盛况以前在新闻里倒也听说过,亲临现场还是头一遭。
我和江皎姣继续向前走,越过人潮,行至队伍前列时,鼻尖闻到了一股酸甜的酒香。抬起头,店铺牌匾上刻着两个大字「陈记」。
透过交错的人影,我看见一名白发老人站在发旧的木门边,手拿一根长柄酒勺,从看似深不可测的酒缸里舀出液体,再沿着漏斗灌进顾客自带的器皿。酒里加了桂花,颜色是金灿灿的。
我看得入迷,连身边何时多了一个人都无所察觉。
「你们在看陈大爷啊。」楚言的声音乍响,把我和江皎姣都吓了一跳。
「你能不能先打个招呼再蹦出来!」江皎姣拍着心口抱怨。
「奇怪了,这满大街都是人,怎么偏偏就我吓着你们了?」楚言向来嘴贫,他弯下腰,直到视线和我们保持在同一高度,「如此大场面,黎礼同学肯定没见识过吧?」
不等我开口,他已经自顾自介绍起来:「这家陈记可是百年老店,往上三代都是本地有名的酿酒师,到陈大爷这一辈,儿子念书考上大学,传承算是断了。后来老伴去世,他自己身体也不大好,索性关了店,搬去儿子那里养老,只有每年冬至前才会回来,一年也就开张这几天。」
我好奇问:「他家的冬酿酒和别家的差别很大吗,为什么会排那么长的队?」
「情怀呗,上了年纪的人就认过去的东西。」楚言道,「要我说,其实和超市里卖的瓶装酒没什么区别,一个味道。」
他说这话的声音不小,立刻引来路人的几枚白眼。
「小孩子懂什么,什么都不懂。」
「不懂不要瞎说。」
有几个排队的大爷大妈已经开始嘟嘟囔囔地「批判」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声势越来越大。
一直站在门内稳稳沽酒的陈大爷也闻声抬起头,他头发花白,满脸沟壑,眼神却明亮锐利,充满大家长的威严感。只一眼,就把我们三个看得撒腿就跑。
待得久了,慢慢发现,这片城区虽不发达,但旧有旧的可爱。
到了晚上的「在线答疑」时间,我告诉周谨,冬至夜那天,世西中学取消晚自习。
我:「其实很多人早不把晚自习当回事儿了,搞不懂这学校怎么还那么较真?」
周谨:「挺好,说明你在一所有原则的学校。」
不知道世西的校长、老师们听到这一句,会不会感动得落下泪来。
小年的气氛,每天都愈发浓烈。只可惜,除了这里,再没有其他地方如此郑重地将一个传统节气当回事儿。
「礼礼,我今晚有个重要视频会议,晚饭你自己解决啊。」早上出门前,妈妈边换鞋边嘱咐我,「对了,要不是邻居昨天提了一嘴,我都差点忘了,今晚就是冬至夜啊。我给你微信发个红包,你自己叫点喜欢的吃吧。」
「不用,我有钱!」我叼着牙刷,含糊不清地拒绝,「那什么,我喜欢的几家店都是老店,付现金的,想扫码也扫不了。」
「也行,钱给你留桌子上,我走了啊。」
随着门「砰」地关上,我麻溜吐掉漱口水,囫囵擦了把脸,走过去将桌上的两百块钱收进口袋里。
哪是因为没现金付不了账啊,还不是担心手机没收这件事被发现了……
冬天,太阳落山得早,最后一堂课结束,天基本黑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