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终于醒了,太好了!少主真的很担心您,一个人昼夜不离地守着您……下奴有一次进来伺候您擦洗,还仰见少主脸上挂着一滴没擦干的眼泪……”男护士叹息一声,“您如果再晚醒几天,少主大概也要一起住院了……”
话一出口,年轻的外放奴立刻反应过来,这话无疑有诅咒少主的嫌疑,吓得“砰”的一声跪了下去,额头贴在地上不敢起来:“大人恕、恕罪,下奴该死。”
沈均犹自为这番话怔愣,思维迟缓得半天没理清,只是翻来覆去地在心尖上滚,一颗供血不足的心脏越来越热、越来越软。
愣了好一会儿,才从呆愣出神中缓过来,沙哑的声音尝试着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没关系,少主宽仁,不会怪罪你。”
男护士战战兢兢地退下,又过了一会儿,明焕走了进来。
胡子可以刮去,肌肤可以洗净,黑眼圈也可以掩盖,疲态同样可以掩饰……但在一个长期没有得到良好休息的人的脸上,眼白当中的红血丝却是怎么都无法遮掩的。
沈均优异的视力在病中也没有失效,恰好撞见主人那双写满疲倦的眼,心里充盈的幸福顷刻被刺痛占据,又是愧疚又是自责。
“主人,对不起……”
笨狗就是笨狗,果然第一句就是说这这个。
“脑子还没清醒就少说几句。”
明焕在床边的软椅上落座,拨了拨小狗的头发,说道:“小狗有护主的义务,主人也有照顾小狗的责任,本可以全身而退的事,却让你为我的玩心承担后果。”整理好了头发,手掌便去抚摸他的脸颊,动作轻柔如丝绸,“该抱歉的是我,是主人没有保护好你。”
小狗将头摇了两下,然后就紧紧贴着主人的手掌心,因为主人不准他多话,就只敢固执地重复三个字:“不是的,不是的。”
乖得让人心颤。
真好,这么听话的小狗又回到了自己的手心。
“想见你的家人吗?”明焕笑着问。
沈均为主挡枪之日,身为一等侍族的沈氏就得到了消息,一向沉静持重的沈母这次也不由地关心则乱,请示过是否可以探望。只不过明焕当时心里烦乱得很,谁也不想见,便随意打发侍奴把人请了回去。
当然,作为主子,他不会对差点令一对父母失去儿子而感到愧悔。他问这句话,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小狗在身体十分痛苦、心灵极度脆弱的情况下,每个人大概都会想有亲人陪在身旁。
但他的小狗没有,安静地在主人手心里摇了摇头。
“囚禁只是一种玩乐的方式。”以为小狗是顾忌自己不悦,明焕耐心地告诉他,“禁止你与外界接触,将你锁在身边寸步不离,假使我要靠这样才能留住你,才能保证你的全身心仅属于我、处于我的掌控之中那既是对自己缺乏信心,也是对你的不信任。”
“不是的,主人。”沈均嗓音还未恢复,因此说得很慢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倾吐,但每个字的发音都十分清晰,以求能让主人听清楚,“如果奴的生命只剩下一天,一小时,一分钟,奴只希望能陪伴在主人身侧。即使什么都不做,即使您对奴置之不理,只要能在您身边多待一秒,就胜过和其他人度过一年又一年。”
“嘴很甜,不过人很笨。”明焕俯下身,轻吻了一下小狗的额头,在他的耳畔温声低语,“你还剩下一百年,你也一样可以拥有。”
这一刻,沈均忽然感觉到,有一朵向阳的花朵,在心底缓缓绽开的声音。
……
因为担忧小狗过于激动,流出的泪水会丧失身体的盐分,所以直到出院之后,明焕才打算把那封回信交付给沈均。
只不过这封里程碑式的回信,方式总要别出心裁一些。
从前去往军队视察,他进行过一段时间的军事训练,不仅掌握了战斗机的飞行技术,枪法射击这类战争基础更不必说,后来还顺便学了弓弩和弓箭,一样的天资非凡。
明焕准备了一柄纯金打造的弓箭,箭的末端是一个爱心形状,又用橡胶包裹住,确保对方的安全。而那两页信纸就用丝线缠绕箭身,代表着沈均未知的秘密。
这就是爱神丘比特之箭吧。
一向习惯对小狗直来直往的少主暗笑此举兴许有些幼稚,但无疑,这是小狗会喜欢的主人给予的仪式感。
“在落地之前,你要接住它。”骨节分明的手指挽弓搭箭,对准了茫然站立的小狗心口。
“咻!”
长箭破空,不远不近的距离,掉落之际,小狗立刻双手稳稳接住,看看裹着纸张的箭,又询问地看看主人。
“主人,是要奴拆开吗?”
即使有橡胶缓冲,总不免还是有些疼,可这点感觉对沈均而言几乎不能算疼痛,他只是恭顺地等待主人的下一个指示。
明焕落座,放下弓箭,好心情地冲他点头道:“当然。”
回到主人跟前躬身站定,沈均解开丝线系带,双手将金箭放到弓箭旁侧,然后优雅而轻柔地展开了两张信纸。
入目见是主人的笔迹,奴隶的本能和规矩驱使他跪了下去,双手捧起逐句仔细阅读。
观察到小狗颤动的指尖,明焕一臂搭在沙发扶手上,一手慵懒支额,一双眼兴致盎然地等待小狗反馈给自己何种情绪。
那是明焕在沈均没有受罚的情况下,见对方流过最多的一次泪水,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小狗有这么爱哭,可以流这么多泪,并且……这么好看。
一封信读到末尾,沈均停滞了很久很久,才把视线从信纸上移到主人,一双蓄满了泪水,虔诚的光闪闪发亮着的眼睛,似饱含万语千言,脉脉不得语。
他无声地流泪,滚动喉结,滋润仿佛被堵上的嗓子,张了张嘴,却还是发不出一个音节。
“要拥抱吗?”明焕伸手揉揉那头柔顺的毛发,问道。
可沈均难得地拒绝了这样的宠爱,立刻摇头,终于张开了黏黏糊糊的嗓音:“您等我一会儿,就一会儿,主人。”
得到了主人的点头应允,沈均恭敬珍重地将回信平铺在茶几上,起身急匆匆地乘坐直达自己房内的电梯,心脏的猛烈跳动以至于让他动作有些慌乱,但还是第一时间翻出了自己的珍藏的信纸,谨慎认真地写下了一个“好”字。
在沈均的心中,这当然不是正式的回复,只不过这是主人给他的命令,即使是为了主人宝贵的时间考虑,他也不能拖延太久。
很快,明焕就看见自己的小狗快步跑来,下跪伏拜在跟前的动作一气呵成,将那页回信高高举过头顶进献。
“请主人台览。”小狗的声音有些紧张,还有些期待。
即使只是一个字,也能看出书法造诣之不凡,端正得近乎秀气,和自己风骨傲然的走势相比,仿佛连字迹也温和卑顺,躬侍在旁。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明焕心里竟怪异地升起一种不好意思的感觉,对方用数年等来的回应,自己却不到几分钟,就得到了最全心全意的答复。
多么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