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 当初鬼子没炸掉这课树?” 李赦容问。

江嵃脸上露出笑容,他笑,便如春风,冷硬的线条融化开来,“ 井是真的没有炸掉,这口井是光绪年间的,一直留到现在。十年前我们疏通过,把淤泥碎石都清掉,又往下面挖了三四米,能重新出水了。”

“ 挖三四米,是因为泉眼堵住了吗?” 李赦容问。那张英俊的脸一旦融化,便给了她一种温和的错觉。

“ 是因为江城的地下水下降了,世事变迁呀。” 江嵃极有耐心,“ 至于这棵树,一百年前就在这个位置,后来前面那个总统盖总统府,把这棵树挖走移栽到总统府了,十年前重新规划隆盛的时候,又移了回来。”

李赦容奇道:“ 都说树挪死,它被移了两次,竟然还这么郁郁葱葱。” 然而她心里想的是:能把一颗几百年的桂花树从总统府这个级别的文物保护单位移出来,移到私宅,江家究竟。。。。。。

“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江嵃直视着李赦容探究的眼神,“ 越是坏草越是死不了。” 说罢,他仿佛觉得很好笑,新九也笑了,两个很好看的男人相视而笑,为了只有他们才懂的意思而笑。

李赦容忍不住又朝那幽深的井里看了一眼,里面黑黢黢的,只能模模糊糊映出她自己,被一团黑暗围住。

“ 既然来了,就喝一口。” 江嵃道,朝新九示意。新九其实从刚才起就觉得有点不一样,他觉得江嵃今天格外有兴致,话也有点多,他想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摇出去。他依言上前,抓住了井绳,从井里提出了一小桶水,李赦容的眼睛亮了起来,水桶来到了自己面前,带来了一股凉气。

“ 好清。” 她赞叹道。

“ 鞠一把尝尝,是甜的。” 新九冲她笑。

李赦容将右手并拢,掬起一把井水,真是凉!然而手还没送到嘴边,井水就全漏光了,新九和江楚楚见状,失笑起来。江嵃自然而然地上前,轻轻捉住了她的手腕,看了一眼,道:“ 五个指头都漏缝,这可没什么福气,这双手啊,是辛苦的手。” 李赦容不知道该说啥。

江楚楚揪着江嵃的衣袖摇晃:“ 哥你瞎说什么,你看她长得多像个娇滴滴的小姐,怎么可能辛苦,谁舍得她辛苦,谁见了不想把她养在家里。”

李赦容闻言,抬头看了那对兄妹一眼,她并没有觉得这是夸赞,一双黑浓俊美的眉毛抬了抬,就那么稍纵即逝的一瞬,像一头瘦弱的豹子,瞬间藏起了眼里的精光。这一瞬偏偏被江嵃看在了眼里。

有意思。

江嵃走上前,自然而然地伸手掬了一捧水,优雅地送到了李赦容的面前,一滴也没有从指缝里漏出来。水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他的手修长,骨节分明,而指头上的肉却严丝合缝,隔着那捧水,能看见他的掌纹干净简洁,只有掌中一条贯穿的线,一瞬间,李赦容想起小时候,她亲爸邱平接她出去玩了一次,邱平抓着她的手仔细研究,叹了口气,道:“ 你真不是练武的料,这双手打不了人,只能伤到你自己的骨头。”

“ 那什么样的手才能打人?” 她问。

“ 通关手,又叫断章,掌中只有直直的一条线。” 邱平道。

“ 啊,那我要是长了通关手就是练武奇才了。”

“ 傻孩子,长通关手的人心狠手辣,刑克六亲,你以后找老公第一件事就是看手相。”

李赦容强行将思绪拉回,“ 尝尝嘛!” 江楚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赦容不再多想,低下头,就着江嵃的手喝了一口井水。真的是甜的。

她细腻的下巴蜻蜓点水地碰到了江嵃的手掌,她如葱般白皙纤瘦的喉咙动了一动,这一切都落在了江嵃的眼里。

“ 很甜,谢谢,我第一次喝到井水。” 她朝江嵃点头致谢。

“ 走,进屋吧,饭快好了。” 江嵃将那捧水随意地洒在地上,动作优雅,他眼睛带笑,像个热情的一家之主。

他右手前伸,做了个“ 请”的手势,示意李赦容走在前面。李赦容又点头致谢,只能迈开脚步跨过了门槛。古色古香的中式建筑,虽然是新建的,但是雕花门窗一看就是古物,她想,这一定也都是从真正的古建上拆下来的。

进了大厅,立刻有年轻的男人迎上来,穿着特别新的衬衫,跟新九一样,脸上是训练有素的笑,对她礼貌热情,一路朝里面引,越往里走越能闻到好闻的饭香,她停步回头,新九就在她身后,一下子没刹住,和她轻轻挨了一下,新九后撤一步,朝她笑笑,他的体温很高,很暖。江氏兄妹走在新九的后面。李赦容不再多事,继续朝里面走去。

江楚楚还是死死搂着江嵃的胳膊,得意洋洋,做了个口型:“ 怎么样?好不好?”

江嵃也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看着李赦容的背影。她走在前后两个男人中间,显得很单薄,肩膀仿佛纸折的一样。

第十二章 血色记忆

酒席酣畅,宾主尽欢,江城位于南北交界之处,近二十年的饮食口味越来越趋近于当下全国流行的咸辣味精口,老江南这种用河鲜吊汤头的烹调手法,耗时耗力,对原材料要求极高,能做的饭馆越来越少。江家这么地道的一桌江南菜,完全是可以请美食节目来拍纪录片的水平。真不知道后厨做菜的师傅是何许人?

“楚楚上次跟我说,你其实爱吃辣?” 江嵃用筷子给李赦容布了两个菜,挑了几个个大的白虾,虾身粉白透红,如羊脂白玉,见到这一幕,新九不动声色地顿了半秒,无人察觉。李赦容剥了一只,将剔透的虾肉送进嘴里,嫣红的唇动了两下,眼色发亮:“ 虾肉是甜的。” 江嵃和江楚楚见状,表情都很满意。

当然甜了。新九默默地想。从开席到现在,这盘虾他一口也没动。李赦容不知道这白虾只能长在清水里,江南开发得这么彻底,哪里还有干净的淡水,这虾养在本省高官疗养院的珍珠潭里,领导人也没几个吃过。他看着那女孩儿单纯朴实不卑不亢的笑脸,一瞬间有点恍惚,手心里仿佛生出了湿湿濡濡又黏又腻的幻觉,像过去那几个女孩的血。

其中有一个,当时也坐在这个位置,李赦容现在坐的位置。

“ 我家就我一个人爱吃酸辣的,其他人都不能吃。” 李赦容有点不好意思。

“ 所以她嘴馋,喜欢小摊子上那些重口零食。” 江楚楚冲江嵃说道,脸上全是得意的笑。

“ 还续茶吗? 新九,你给她续一下。” 江楚楚冲新九说道,茶壶摆在靠近新九的地方。

忽然间被点了名字,新九一瞬间才反应过来,他极力冲刷掉脑海里的血色,然而左手一动,餐巾掉了下去。

李赦容想都没想,本能地就一个倾身,接住了餐巾,而新九只比她慢了半拍,也接住了餐巾,他的手很大,抓住餐巾的同时也抓到了李赦容的手。女孩儿的手有些凉,比黏腻的血凉多了,一下子让他清醒了过来。他没事人一样说了声谢谢,将餐巾叠好放到了右边,又给李赦容杯子里添了茶。

“ 还剩最后几个虾了,你消灭掉吧,我让他们把盘子撤了,还有一道大菜要上。” 江嵃看着李赦容。

“ 江大哥,菜实在太多了,您太客气了。” 李赦容不太好意思,忽然她转向新九:“ 新九大哥好像一个都没吃,还是新九大哥消灭吧。”

江嵃看着新九:“ 嗯,说得对,你全消灭吧。” 他还是笑着的。

新九想着:小姑娘啊小姑娘,你一定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

他依言照做,一切如常,将那五六个虾拨进自己的碗里。

而李赦容心里想的是:虽然楚楚左一句奴隶又一句司机,把这个新九当成佣人使唤,但人家和咱们坐一桌,江宅其他人可没有坐在这桌上呀。虽然不知道新九是江家的什么人,但估计也是很重要的人吧?

吃着吃着,又喝了三杯酒,气氛也渐渐活跃了,江楚楚嘻嘻哈哈起来,李赦容明显不胜酒力,眼睛周围都是红的,就连江嵃也跟着几个笑话笑出了声,吃完了饭,江楚楚拉着李赦容的手往闺房里走,说是房间里有卡拉OK机。江嵃拿出一根烟,走到了桂花树下,夜幕里亮起忽明忽暗的红点。新九帮着另外几个男人收拾桌子,听到闺房里传来唱歌的声音。江楚楚照例五音不全,李赦容虽然醉了,歌居然唱得还行,有种她说话时没有的自信和气势。

“ 九哥。”

新九停下动作,眼前的人是络腮胡。

“ 怎么样?”新九问。

“ 不太好。半路上就见红了,送到医院孩子已经没了。”

新九闭了闭眼睛,朝中庭走去,络腮胡跟在后面。隐天蔽日的桂花树下,站着那个男人。络腮胡三言两语把事情说完,每个字都有点抖。月光下只能看见烟被深吸了一口,火星骤然变长。江嵃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 那,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新九朝那火星处看了一眼。江嵃的脸在烟雾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