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闹成一团,最后连饭菜都凉了。
吃完了饭,两人朝月老庙的方向走去,忽然想起今天是初一,刚好是上回那个卖红绳的老婆婆说过的日子。
“ 哎,咱们再去庙里看看老婆婆,跟她打个招呼,说不定她提过的那个老姐妹今天也在。” 李赦容道。
“ 嗯,就是那个十里八乡的歌王对不对?” 新九也记得。
二人走到月老庙,发现庙里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人,歌声从人群中央传出来,先是一位老叟的声音,深沉低哑,问了四句话,就等对方来答。接着一个女声对上了老叟的歌,唱着异族的方言,李赦容和新九俱听不懂,但那歌声婉转高亢,如一条蛟龙出水,直冲云霄,在陆塘的山山水水之间盘桓逡巡,仿佛在巡视着脚下的山川和人海,李赦容只觉得被一支无形的利箭穿透了心脏,听得整个人都愣住了,思绪飞离了身子,穿越了时空和地界,到上古的宇宙环游了一遭,身上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久久不能动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仿佛身躯里的血液也换了新的,她转头看了一眼新九,新九好不到哪儿去,就连嘴唇也发白。李赦容碰了碰他,他才勉强回神,跟丢了魂一样。
“ 新九,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山歌,我觉得,我觉得魂魄都被吸走了。” 李赦容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
“ 我,我也是……容容,这位歌王,可能真的不简单,我们赶紧过去看看。” 新九道。
二人牵住手互相打气,朝人群里挤去。
第八十九章 高人
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李赦容什么也看不见,新九个子高,在这里仿佛踩了高跷一般,他也不管了,把李赦容的腰一抓,往上举了起来,让李赦容像小孩儿一样坐在了他的肩膀上。李赦容死死抓着他的手才没有掉下来,差点羞得钻地缝,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小孩一样坐人肩膀,简直是作弊。但她也终于看到了被围在人群中央的那位临寨歌王。
她见到歌王的第一眼,就移不开眼睛。那位歌王年纪绝对不小,和卖红绳的长辫子婆婆似乎差不多大,既然被称作姐妹,搞不好也已经年过九十。她皮肤是黝黑的古铜色,又瘦又小,但是背挺得很直,她眼窝很深,眉骨颧骨俱高,是典型的异族长相,临寨那些少数民族在陆塘县城也很多见,李赦容知道他们的打扮,通常上了年纪的老年妇女都戴箍桶状的头巾,但是这位歌王婆婆戴着极鲜艳的红色头巾,缠成了两个牛角状的锥形,流苏坠着金属,在耳后垂下,偶尔会碰到她两个又大又重的银色耳环。
如果李赦容没有记错,这是未婚的少女才会缠的头巾式样,可是在她头上一点也不突兀。她看起来是这里最有生机的人,一双眼睛好似跳涧猛虎,精光四射,声音好比出水蛟龙,直冲云霄。不知为何,李赦容觉得魂魄也要被她整个人吸走,那歌声好似要把她的天灵盖给掀了,她听着听着,就觉得被夺舍了,身子开始晃来晃去,眼前也看到一些从未见过的陌生景象,新九发现她不对劲,赶紧把她又放下来,她双脚刚一落地,就不得不瘫在了新九的怀里。
“ 容容,你怎么了?” 新九心道不好,他还以为李赦容是恐高,一边自责,一边轻拍她的后背。就在这时,歌声停了,人群里让开一条缝,只见长辫子婆婆牵着歌王婆婆,朝这两个年轻人走来。那长辫子婆婆显然很关心李赦容,迈着急切的步伐 过来查看,对那歌王婆婆耳语了一番,歌王婆婆仔细端详了一下虚弱的女孩儿,又从头到脚看了看新九,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她看起来十分威严,却绝无恶意。
“ 来来来,都让让,让小姑娘进去休息。” 长辫子婆婆让新九把李赦容抱起,又指挥来听歌的众人让开一条道,好让新九把李赦容抱进庙里休息片刻。那歌王婆婆步履稳健地跟在后面,但是众人可不干了,“ 歌仙,歌仙,你唔对歌了?”
“ 今天唔对了,十五再对!” 歌王婆婆汉话说得不好,但是中气十足,好似女王发号施令,在场所有人都发出抗议声,但是也没办法,谁也不敢对歌王造次,只能依依不舍地散了场。
李赦容被抱进长辫子婆婆在庙里的栖身之所,是一间简陋却整洁的居室,有一张竹床,和简单的家具物什。她自从刚才起就一直有点发抖,新九喊她,她似乎也听不见,好好的,忽然就变成这样了,新九急得快哭了,但是那两位婆婆却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让他不要着急。
“ 我跟你说的,就是这个小姑娘,被做了记号的那个。” 那辫子婆婆说道。
“ 嗯。” 歌王婆婆用手指撑开了李赦容的眼皮,只见女孩的眼珠也抖个不停,看得新九慌得不行,歌王却道:“ 她听了我的歌,变成这样,可以证明确实被做了记号。”
“估唔到,那个人也没死!还在害人!” 辫子婆婆向来慈祥,很少露出这么恨一个人的神情。
新九根本听不懂她们两个的方言,急得都快下跪了:“ 两位婆婆,她到底怎么了?她怎么听不见我喊她?我要不要喊救护车?”
辫子婆婆立刻换了不标准的普通话安慰他:“ 仔,你莫急,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同你两个讲过,她被做了记号?”
“ 记得!但是我听不懂!” 新九道。
“ 不怕,有阿婆同我阿姐在,小姑娘唔会有事。你这个女朋友,被一个会邪术的人做了记号,这个邪术,当今世上,除咗他,应该唔会再有人会,你们好彩,遇到我阿姐,我阿姐既系专治这个邪术的克星!” 辫子婆婆语气十分自豪,看着歌王婆婆的眼神好似小女孩一样崇拜。
歌王婆婆展颜一笑,她五官轮廓分明,这一笑,让新九看得失神,她年轻的时候必然是个美女,可她的汉话更加难懂:“ 她听了我的歌声,身体里那个邪术大受影响,现在是挣扎躲藏,所以她才经受不住,晕了过去,孩子莫怕,待我再唱一首安神的歌,她就会醒转啦。”
歌王婆婆坐在床头,执起了女孩的手,换了一首极温和的歌,依然是新九听不懂的异族语言,可这首歌似乎是唱给小孩的安眠曲,温柔安抚的调子里,有清澈的河流,徐徐的清风,吱呀作响的摇篮,酣睡不醒的猫狗,有着山川诸神的庇佑,仿佛一个慈母在看着孩子入睡。新九听得痴了,这歌声里,有着他从未感受到的,来自母亲的温暖,女孩儿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颤抖的身子也平静下来。
新九试探性地喊了声“容容?”,那女孩好像被清晨温暖的阳光照醒般,缓缓睁开了眼睛。新九大喜,上前抚摸着她的脸,在她额前印下一吻,“ 容容,我刚才可吓坏了。”
两位老婆婆都露出慈爱欣慰的笑容。李赦容迷迷糊糊醒来,见到三个人围着自己,不知为何,觉得这两位老婆婆好像自己的亲人一样,让她觉得十分安全,她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背上出了一层虚汗,好像把什么邪魔病痛给散掉了,虽然虚弱,但是整个人有种重获新生的舒畅。
她知道一定是这两位老婆婆为自己做了些什么,急着道谢。
辫子婆婆从猫叹气里拿出一些糕饼,又和了一碗糖水,喂李赦容吃了下去,李赦容有了点力气,憋了一肚子话想问。四个人围着桌子说话,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一些怪事,都整理了起来。
总算在今天结束前赶完了!!
第九十章 最初的导火索
“ 我弟变了一个人,变得非常不正常,对我产生那种乱伦的念头,是从今年放暑假后,我和他去镜湖旅游那次开始……我和他之所以去镜湖,还是为了躲一个叫江楚楚的女孩儿……” 李赦容回忆道,她提到江楚楚,看了看新九,新九眉头微皱,很是担心她的情绪。李赦容明白他的意思,对他笑笑,表示自己没事:“没事,新九,我的生活好像一个谜团,就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或许我力量微薄,解决不了这些事情,但我想要搞清楚,不想闷在鼓里。”
两位婆婆都很有耐心,李赦容和新九就一点点,从头开始回忆起她这一年来生活翻天覆地的变化,新九偶尔从自己知道的角度替她补充两句。既然要说李柏薪,那么肯定不能不说和江家兄妹之间的恩恩怨怨,至于自己是怎么认识新九的,两人又是怎么到了今天这个感情的,李赦容也只犹豫了一秒,干脆全说了。
不知为何,她和两位婆婆没有深交,但就是觉得她们二人亲切,好像观音菩萨一样让人心里踏实,既然要寻求帮助,就干脆诚实一点,她一股脑儿把这几个月憋在心里的疑问,过往全部倾吐了出来,好似卸下了一个重担,整个人轻了一轻。
两位婆婆听完,俱是陷入沉思,半晌没说话,好久,那歌王婆婆对辫子婆婆道:“ 阿妹,要我讲,这件事情真正的开始,肯定要比她和那个弟弟出去玩那次更早。”
“ 肯定的,我还记得他当初给我下降头,要花十天以上才能发作。” 辫子婆婆似乎回忆起什么极其痛苦的事情。
“ 他给你下的是情降,要你对他死心塌地,但是这小姑娘显然对那个弟弟一点意思也没有,这不是情降,是他要炼魂,寻了一个好材料。” 歌王婆婆道。
“ 炼魂?什么,魂魄吗?要我的魂魄?” 李赦容吓得头皮发麻,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
“不是你,是你弟弟。” 歌王婆婆握了握李赦容的手,宽慰小姑娘,“ 他的炼魂术,只能作用于那些有欲念的人,尤其是那种不可告人的欲念,婆婆说句你不太想听的,你弟弟多半早就在心里偷偷对你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被他抓住了,一个纯洁的人一旦走入邪道,产生的破坏力极大,是他最理想的材料。”
“ 那,那我弟弟,后来变成那样,是因为被他控制了?” 李赦容冷汗淋漓,又想起镜湖出事后,她被关在家里那些日子,李柏薪潜入她的卧室,对她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跟魔鬼也没有什么区别,她吓坏了,才毅然决然地要寻求江楚楚的帮助,从家里逃出来,从而又导致了之后那些无法挽回的悲剧。
“ 不,最坏的就是,他不用直接控制你弟弟,怎么讲呢,他只是给一个不好的种子浇了水,施了肥,然后任其长成一个怪物而已。等到这个怪物摧毁了身体,他就可以收网,收到他理想的那个灵魂,一个完全被毁掉的灵魂。他用这个灵魂,又可以再做出很多法物,给自己续命,加力。”
“ 或者卖给别人。” 新九插了一句,他忽然想到这些年听过的很多故事,把南洋的法师请过来开坛,是江城一些有钱人圈子里的活动,就连江嵃也曾受到过邀请,只不过他对这种事嗤之以鼻。
辫子婆婆追问道:“ 所以,你那个弟弟,现在在坐监?”
“ 对!” 李赦容一时接受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信息,只觉得自己要虚脱了。
“其实坐监反而是最好,连我也想不出哪里比监房更安全。” 辫子婆婆道,“ 我是话,对别人来说,对你来说更安全。”
“ 阿婆,你们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李赦容无法想象,当今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会邪术,能把人玩弄于鼓掌之上的异能者。
“ 他叫班通。” 歌王婆婆眼神锐利,用刀锋一样冰冷的语气说出这个名字,“ 班通,我和阿妹的老仇人了。他以前是猎头族的大巫,五几年的时候,为了不被子弟兵抓住,逃去柬埔寨了,后来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 我们以为他早就死了,是我太大意,祸害遗千年,没想到他还活着,还回来了,居然还遇到你弟弟。” 辫子婆婆的语气充满了恨意。
“ 五几年……那岂不是六十多年前,阿婆,那人多大年纪了?还有可能是他本人吗?或许是什么徒子徒孙呢?” 新九对这种事的了解其实是有的,养小鬼在达官贵人圈里是很出名的,他听过的类似的故事可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