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伯父伯母想把李若辰送走,没送成,嫌他累赘,直接搬到了邻村去,这些年来连两个老人都没探望过一眼。
争家产,雁戎司空见惯。只不过在他眼里,李若辰家这三间老破小没什么争的必要。
李奶奶见了哭成泪人的李若辰,细瘦的手握着李若辰的手,“辰辰别哭了啊,你爷爷,年纪大了,早晚有这么一天……”然后又转头跟儿媳理论,“你一分钱都别想拿,当时说好的分家,房子,地,统统都是若辰的。”
“妈,我叫您一声妈,您又不姓李,这么大的事儿,爸走了,德光在外地,就得是德明说了算!你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操持着给爸下葬啊?还是得靠德明。”
李奶奶被气得嘴唇哆嗦着,“李德明,你听听你媳妇说的话!”
李德明是个惧内的,虽然觉得丢脸,还是站在妻子身后不敢抬头。
孙婶看不过去,“做人得要点脸啊,现在大叔还没下葬你就在这闹,实在不行叫村支书来评评理!”
一把村支书抬出来,伯母的底气没那么足了,只是嘴上仍旧不饶人,“这也轮不到你说话,我劝你少沾李若辰的事儿,老头年轻时候身体那么好,怎么摔一跤就撑不过来了?说不定就是这个二椅子给克的!”
李奶奶一听这话,胸膛急促地起伏着,随即含糊不清地叫了几声,晕厥过去。
“奶奶!奶奶!”
这是李若辰有记忆以来最混乱和惨痛的一天。伯父伯母见出了事儿,跑了。他从柜子里拿出所有的积蓄,跟雁戎一起把奶奶又送到了县医院。
医生初步判定是脑血栓,需要紧急进行血管手术,李若辰又回到这个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里,在满目白色中,哭等。
他怕,自己将要成为一个孤儿了,怕极了。
雁戎缴了费回来,李若辰强打起精神,看他拿回来的单子,一万五。跟单子一起回来的还有李若辰带来的七千多块钱,零整都有,雁戎没有用。
“谢谢,我会还你的……呜我会还你的……”
韩初凛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李若辰坐在手术室外头,哭得脸发肿的惨兮兮模样。
他今天回家办事,接到雁戎电话听说李若辰家里出事的消息,一时之间脱不开身,现在才过来。
韩初凛坐在李若辰身边的另一侧,李若辰被夹在两个人中间,愈发显得单薄瘦弱,肩膀不断抖动着发出崩溃的哭声。
两个男人短暂地对视一眼,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对彼此的想法心领神会。
爷爷死了,奶奶生病,意味着什么?
孤苦无依,举目无亲,稍微用点手段,就能把人乖乖地困在手掌心里,不是一时,是一辈子。
手术室的门打开,李若辰打了个激灵,立刻站起来,失态地问:“医生,我奶奶怎么样,我奶奶怎么样?”
“别着急,情况暂且稳定了。不过病人的年龄偏大,治疗起来很复杂,说实话,咱们县里的医院还是水平不够,我建议有条件的话,直接转去市医院,好好考虑下吧。”
有条件的话……
他没用,没钱,他实在是太不孝了。
雁戎走到他跟前,用手轻轻捧着他的脸,指腹擦他脸上的眼泪,“转院吧。”
韩初凛揽住了他的肩膀,说:“我们会帮你。”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答应,李若辰一边哭,一边呜咽着说不要,想要从他们两个人中间挣脱开来。
“请最好的专家,用最好的药。你奶奶一定会没事的。”
有些决定思考起来很困难,但做出抉择只需要一瞬间。
李若辰最终还是点了头。
第二十三章 大学
按照农村里的习俗,老人去世之后要吊丧,儿女披麻戴孝守灵三天,才能出殡入殓。李若辰曾经见过那些在土路上身披白衣的亲属们,他们的哭声回荡在天空里久久不散。
村里很多近亲,看李若辰一个人实在可怜,有几家站出来,表示该出人的出人,该出钱的出钱,好歹让死者先入土为安。李若辰婉拒了他们的好意,他现在根本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再去操持一场葬礼,殡仪馆已经从医院里接走了爷爷的尸体,火葬之后,他会亲手把爷爷埋在后山的坟场里。
殡仪馆的费用自然也是韩初凛和雁戎付的。说起来很讽刺,在他最没有安慰,最没有依靠的时候,竟然是这两个人陪在他身边。不过李若辰心里很清楚,他是把自己“卖”出去了。他和韩初凛、雁戎之间的关系,不再是什么霸凌者和被霸凌者,他可笑的底线,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坚持。
奶奶做完手术之后,病情暂且稳定。只是意识还没有恢复,躺在床上插着氧气管。李若辰默默地陪了她一会,流着泪站起身,去送自己的爷爷最后一程。
李若辰已经哭了很多次,但当爷爷的尸体被火苗吞噬时,他还是哭得死去活来,不愿意相信。韩初凛不会安慰人,干巴巴地说了几句话,又觉得李若辰哭得实在可怜,想抱着他,舔干净他脸上的眼泪。
骨灰盒被暂存在殡仪馆里,李若辰怔怔地看着那个黑色的方正盒子,眼泪哗哗地往外流。
韩初凛抱来一束花,不大,但模样极其精致,十几朵盛放的百合挤在一起,白粉相间,散发着清雅的香气。
“雁戎买的。”
雁戎今天被他哥叫回家,人到不了,只好送束花表示。
韩初凛把李若辰和花一齐揽在怀里。
“别哭了,你得高考,你得向前看。”
李若辰看着那束白色的花,里头还挂了个卡片,是雁戎的字迹,笔锋刚折。
他写:每个人的身上都携带着一个世界,由他见过所爱过的一切组成,他会不断地回到这个世界,即使他看起来是在另一个世界游荡。
望节哀顺变。
李若辰在心里默默读了几遍,逐渐恢复平静。他把卡片摘了下来,将那束洁白纯净的花,放在了骨灰盒旁边。
空旷的房间里,全景落地窗的采光极好,阳光铺天盖地洒落进来。
李若辰被韩初凛压在落地窗前,手扶着玻璃,承受着他凶猛的撞击。
“操,害怕什么,看不到你的,夹这么紧,松一点儿听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