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撒旦,哪位都好……”威廉姆斯的眼里泛起血丝,他将进度后拉,又切换着列表的视频,手止不住哆嗦。即便听不懂其中的语言,但主人公自言自语时轻松的语调,这情绪非常容易让旁观者捕捉到。

即便是死亡,在屏幕亮起时,她重新出现在视频里,同一个声音和语调,似乎还带着轻轻地抱怨。是的,她活了过来,在这些无数核子的梦魇前。

这是什么?发生了什么!该死,这封邮件什么也没说!他们什么也没说!他们只发送了一个链接!威廉姆斯第一瞬间的反应,竟然是一种深深的,混合的恐惧。

他们将这么、这么惊人的东西,只通过一份邮件发过来(虽然以前的所有通知都用这种专门加密的电子邮箱传递)!只要他错过,只要他错过对着电脑的屏幕,这个将近两米的白人男子,通红的面庞上沾满泪水,一点也看不出与其他核子进行信息汇聚时,冷静分析自己经历见闻的模样。

耶稣,神啊!威廉姆斯不仅是因这些以视频方式存储的大量信息而流泪,更多的,他是在为某种封锁的打破痛哭。

他以为这是研究院的研究成果:这些人真的绕过了某只看不见的眼睛,对抗着亘古就存在的规则。

如果人类的经验能够存储流传,先祖还要为自己死后文明的断代而悲戚吗?对于传承来说最绝望的事,就是上一代所获得的一个重大的发现,在还未说出口前,便默默消失在灵魂中。

“幔”不断扩散,筛网的孔洞在扩大,或许有一天,所有人会踩不稳脚下这片不再坚实的土地,掉入“核”中。

到那个时候,“保持紧密”会扭曲成另外的模样,这些关键的信息会出现事实上的垄断这已经有了苗头。超忆者作为一笔财富,正在被一些集合团体瓜分,不过在研究院的强制要求下,事情还没有进行到最糟糕的情况。

只是有什么样的超忆者能够比得上互联网?这条链接让威廉姆斯深藏在心底的悲观迎来了一丝曙光。

虽然在视频都出现的时候,发送的邮件依旧语焉不详,事情或许没有威廉姆斯所设想的那么明朗,但在电脑中看到了“核”的相关记录,这已经让他万分激动。

他要彻底搞明白,为什么是一个链接,又为什么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分外娱乐化的平台。

威廉姆斯打开了翻译器,开始研究起所看见的一切。

这些场景在世界各地上演,所有人的反应不尽相同。信息一旦公布,广含卉与他人也没有什么不同,她只是早一点比别人知道更多的信息,这些先见也在一些核子疯魔般地研究后拉平,甚至轻易被反超。

只是除研究院中国分区信息压缩部部员身份外,作为第一个发现南歌子存在的研究员,广含卉对南歌子具有非常复杂且独特的情感。

被通知UP主南歌子发布了新一期的视频,她带上眼镜,打开平台观看。

广含卉今年43岁,曾经做了很多年的高中语文老师,现在所做的事情也和从前和专业有一定关联。自从被研究院发现后,她的工作变成了汇总其他核子得到的信息,极端精简后编入《核集》中文古言版。

说是古言,但其实也只是相似,使用这种“伪古言”的目的是为了极端精简《核集》,使得新被发现的核子能够快速了解和记背。即便如此,想记住十几万字的简略版,对于很多人来说也是十分困难的事。唯一能够苦中作乐的事,起码中文版要比外文版背的少多了。

她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做文字简述,一段十五分钟长的视频被她精简得只剩百字。但她依旧点击循环,重新梳理言辞,寻找冗余和遗漏。

广含卉不仅自己反复观摩南歌子的视频,她甚至陪同女儿一道观看了最新发布的一期研究员当初就是从女儿的屏幕中看见了曾经万分熟悉的场景。

“妈你还对恐怖游戏感兴趣?”广庭玉惊讶,第一次和自己步入中年的母亲看同一个游戏实况视频,自觉颇有一种娱乐时被家长抓到的羞耻。

她选择用电视投屏观看,两个人看会更舒适一点。

‘我重生了,重生在了被杀死的前十分钟。’

前面的片段广庭玉尴尬且沉默,不知是否说些什么,手脚又往哪里摆。直到听见这句UP的经典台词,她开始担心母亲不太能“get到”。她自己一个人看的时候觉得很好玩,但是年轻人的热梗长辈或许很难理解吧?

她偏头去看广含卉的脸色,却看到后者的脸上的一抹悲伤。

广庭玉一愣。

当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自己看错了的时候,UP主正好说出‘书接上回,这次,我将改写一切’这句台词,语调惯常地铿锵中带着得意,此刻她的母亲依旧含着悲伤,却在其上浮现出了微笑。

广庭玉震惊,她妈还挺投入的哦。

让广庭玉更加震惊的是,视频进展到UP主换着模特的衣服时,她的母亲慢慢分析道:“她在向自己的母亲展示所改写的命运。”

看着这个因为自己核子身份顾虑,而一向不去亲近的女儿,察觉到后者对自己发言的无措和困惑,广含卉从前面开始解释:“之前模特出现时,真假人身形相同,后者寸步不离,紧贴其后,预示着主人公甩不开的、被锯断腿的结局。”

广庭玉露出“听起来解释得通”的表情。

“独腿裤子专为主人公制作,她的母亲早已做好规划,规定了她的未来,此时衣服就是宿命本身。而模特穿上了这件衣服,则代替她承接断腿的结局,因此不会再跟着她移动。”

单人核域林中木屋,广含卉虽然没有经历过,但她听过无数位核子的讲述,甚至《核集》中相关故事由她执笔,她对此已然不陌生。

而此刻,广含卉只是在分析“游戏”,绝无任何其它含义:“她的母亲把模特推下,因为她发现了主人公金蝉脱壳的戏码,知道后者对宿命的对抗,为此感到生气。她或许想过将其扔到主人公头上,只是最后没有这样做。”

“所以不是扔歪了啊。”广庭玉恍然大悟,她就说UP主站着不动,怎么BOSS的攻击都没有落到她的头上,大概测试版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第09章 现世职业生涯

对于女儿的感叹,广含卉只有沉默。她决不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结果,一个观众是无法这样笃定的,她再多说,就是在透露“核”的故事。

向外人透露“核”的存在,只会为彼此带来灾难。听者从过着日常生活的普通人,不可逆转地成为筛上的黄豆,而每一次“幔”的振动,都可能导致这些“黄豆人”坠入“核”中。这一过程存在着概率,“告密者”罹难的概率会陡然增高,所进核域更为凶险。

形象理解就是,透露这一行为本身会直接磨损自己灵魂,从“黄豆”变成更容易过网的“绿豆”,如果还不停止再往下走,终有一日将塌陷为灰烬。

这些已被证实“公理”是所有研究员必须牢记的信息,即便出现了南歌子的存在,也不代表围绕“核”构建的法则已经失效。南歌子必然有其特殊性,但特殊的是她,不是其他人。

很遗憾,有关于南歌子的后续研究并不是广含卉有能力接触得到的,会有更专业的团队对前者进行数据监测与人物侧写,这点作为发现者的广含卉帮不上忙。

这是全核子的事业,未来也可能成为全人类的事业,广含卉不必对他们的认真与专业程度忧心。专事交给专人做,从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后成为语文老师,后来又成为信压部的一员,上述经历使得广含卉对这个的道理再理解不过。

但是看着南歌子对“游戏”的挖掘和破解,以及屏幕上颜色各异快速飞过的弹幕,广含卉有一种无法压抑的,不得不表达的欲望。很多年前,这种相同的欲望使得她在父母的反对下选择了汉语言文学,多年过去,已经无法评价好坏。

而此刻,她看着自己一无所知的女儿,继续说道:“主人公知道母亲的想法,她将母亲的衣服换给模特,只为揭露一点:追逐她,迫使她进入悲剧的,是自己的母亲。”

“独腿的不是她,是她的母亲。”

说到这里,广含卉的嘴唇微微发白,喉头变得无比艰涩。她真的能够将这些告诉自己的女儿吗?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她在使广庭玉重复着自己的命运?

广庭玉没有注意到广含卉的纠结,她的心神全部被自己母亲表达出这么一长串的分析给吸引了,即便这只是对于游戏的讨论。她第一次感觉到母亲似乎在和她交流什么,这让她有些激动和胆怯,也让她产生了自己必须说些什么来作为回应。

在一段突如其来的沉默中,南歌子将缠绕组成的长棍卡进模特另一条腿的位置。

“假肢?”

UP主似乎为自己粗陋的成品而感到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