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过去,卡珊卓出国前往梦校深造。阿波罗依旧通过亚历克塞中转信件。给她写信是他为数不多能感到宁静的时刻。

始终没有回信。

一年,两年,转眼艺术硕士两年的学制期满,差不多到了卡珊卓毕业的时候。讽刺的是,她具体毕业的日期,阿波罗是从狄俄尼索斯那里得知的。

狄俄尼索斯在奥林波伊家中位置尴尬。他母亲是个芭蕾舞演员,在宙斯两段婚姻的空窗期与议员闪婚又离婚,生下孩子后就和另一个男人去了遥远的国家。小狄俄尼索斯寄养在赫拉那里,成长经历说不上愉快。

后来他因为中性的外表被星探相中,上大学前就到大西洋对岸去拍电影,尤其在g国有活动经历。于是奇妙又似乎是必然的,狄俄尼索斯和卡珊卓在切斯特相遇了,并且由于共同爱好成了不错的朋友,一起去周边的数个国际电影节玩。

狄俄尼索斯并未向阿波罗隐瞒这点,但他也明确表示,他和卡珊卓并无超出朋友的关系,相处时会默契地回避阿波罗和奥林波伊家的事。至于卡珊卓的近况,狄俄尼索斯总是含糊其辞,不外乎“很好”“很忙”。这小子口风紧得可憎。

不在意自然是假的。但阿波罗不可能表现出来。

也许是良心发现,卡珊卓毕业典礼那周,狄俄尼索斯给阿波罗通了消息。

她当初为了能在王室艺术学院深造,舍弃了与他顶着压力摸索前路的未来。现在她拿到学位,他也拿了全额奖学金读博,生活费几乎没有花过家里一分钱。如果项目进展顺利,他很可能提前毕业。

也许……这是他们重新开始的最佳时机。

怀着不可言说的期望,阿波罗犹豫很久,打开置顶的消息框,输入「祝贺你毕业!」

红色图标和提示的小字跳出,刺入他的视野:

“对方已拒绝接受你的消息。”

换一个平台、发短信,全都是被拒绝、被屏蔽、无法送达。

她彻底地切断了与他的联系。而他甚至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是更早之前,还是恰好前一天?与他彻底告别是她的毕业仪式的一环吗?还是她有了新的恋人,又或是心仪的对象,于是打算翻篇?

那之后的记忆很模糊。阿波罗觉得自己应该没喝酒,但感觉差不多。

他第一次冲到罗文家在港城的公寓,试图从亚历克塞那里讨要说法,亦或是一丁点的提示。邻居被惊动,警察都来了,最后亚历克塞没有报警,态度冷淡地让阿波罗进门谈。

“她出国前让我不要把你寄过来的信转寄出去,所以这两年的信一直在我这里保存着,但是她之后未必会回国发展,再放在我这里很奇怪。我就在参加她毕业典礼的时候带过去了,让她自己处理。”

“她收下了?”

“嗯。”

“她……有没有读,哪怕一封?”

“我不知道。”

卡珊卓从亚历克塞那里拿到他两年间不曾停止的来信后,决定彻底拉黑他,成为他人生中触碰不到的鬼魂。阿波罗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q:也就是说,phoebos这个身份最初承担的职责是发泄情绪。

a: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一整个移动硬盘的demo音频。由于我抵达了临界点,我忽然变得非常想要和人分享我的情绪,觉得那也许会让我好受一些。于是我选了其中一首重新编曲然后录制,让原本很凄惨的歌听上去很轻快,然后就上传到了油管。

q:你说的是“honeyb”(蜂房),也是你上载流媒体平台的第一首单曲。用蜂后、蜂巢、梳子(b)串联起来的歌词简单,但也非常有效。至今它依旧是phoebos播放量最高的单曲。这首歌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a:只是一首平凡的失恋情歌,至少我努力让它显得如此。

我希望phoebos的音乐是轻盈欢快的,像泡沫和玻璃,透明简单,一眼看到底。我想用这种风格的音乐讲述不那么愉快的事。比如失去。

q:“听上去很快乐的悲伤歌曲”,这确实成为了phoebos的招牌。那么你创造这个虚拟形象的初衷是否实现了呢?

a:让听众分担我的情绪?并没有。我很快发现那是不可能的。

听我的音乐的人也许能在我的词曲中找到可以代入的影子,但那唤起的是属于他们的感情,困惑,痛楚,喜悦……最后我拥有的情绪还是那么多,并不会因为我个人频道的订阅用户到达一万或是十万发生改变。

q:即便如此,你还是隐藏身份以phoebos的名义活动了两年。同样的,你还在本科时就以笔名投稿获得了诺兹诗歌新人奖。选择匿名创作是否有别的原因?

a:有一个惹眼的姓氏是很麻烦的事。我不希望因为我是谁的孩子吸引注意力。身边听过我音乐的人、我分享过诗作的亲朋好友应该不难猜出那都是我。我没有刻意对他们隐瞒,但也没有主动透露phoebos还有hyaths都是我。我必须感谢他们没有爆料戳穿我的身份。

如果卡珊卓听到phoebos名下的作品,她就会知道那其实是他。

阿波罗很清楚这点。他们太熟悉彼此了,包括他的歌声。更不用说他许多即兴创作的demo录音里混进了卡珊卓的笑声。后来以phoebos之名发表的曲子里不乏她在旁边时写的。编曲虽然完全不同,但旋律并未大改。

“honeyb”是例外。

卡珊卓拿走阿格拉大宅里个人物品的那天,阿波罗并没有如约离开回避。他把自己锁在顶楼的阳光房里,听着下面的脚步声,打开抽屉橱柜的响动,最后是搬东西下楼的动静。美狄亚陪着卡珊卓来,女孩儿们交谈的声音低低的,听不清楚。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做。

也许还心存侥幸,希望会天降一个良机,

比如宅邸失火,让他有理由匆忙地奔下楼去,再见卡珊卓一面。

但最后响起的是汽车远去的声音。阿波罗冲出去,卡珊卓的车已经消失了。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室内,迷路般从一个房间游荡到下一个。卡珊卓在这里生活留下的印迹抹消了。和奇幻故事里某个人的存在彻底消失的效果类似,他举目所见,到处缺了一双拖鞋、一个杯子一把牙刷,衣帽间空了她的一半,诸如此类的空白反而鲜明得仿若拥有实体。

在那个时候,阿波罗才真正有了与卡珊卓分别的实感。

在房子里他无法呼吸,阿波罗最后躲进常用的车里。雪后的阳光刺目,他翻找太阳眼镜,却在储物隔板后发现了一把梳子。卡珊卓有时候会坐在副驾驶座上,用它整理发型。

那成了与卡珊卓的三年时光留在他那里的唯一实证。

回想着那一刻的了悟,阿波罗写出了“honeyb”。这首歌的诞生过程他没写在信里没错,即便在被全面切断联络后,阿波罗依然给卡珊卓写信,只是改由狄俄尼索斯每月一次转交。

他知道卡珊卓收到了,但只是收到,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亚历克塞肯定向妹妹描述过阿波罗找上门的失态,或许卡珊卓只是觉得退件会引发过激反应。确实,如果她连信都不肯收,阿波罗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他依旧写信,怀着她不会拆开任何一封的确信写给她的每一封长信。他告诉她phoebos这个身份的诞生,描绘那一年的秋季。

以phoboes名义发布的歌倒并不是独独写给她听的。第一张实体ep发行通过创作平台众筹资金,那时候他的油管订阅人数不足5000,最后在截止日期前一个小时勉强达到了最低筹资金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