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不能说。”卡珊卓低下头去,企望这点神秘感能增强说服力。

“我不能仅仅依据你的一句话更改决定。我需要更详细的说明。”

她眼神闪动着不语,普利安见状半晌一声叹息,轻轻按在女儿的肩头:“出使这样的大事前惯例会求神谕。这不是应当令你忧虑至此的事。去找你的同伴们玩吧。”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普利安闻言表情有些复杂,只摆摆手。

卡珊卓愁绪满怀地离开父亲的居所。心里烦闷,她干脆让跟随的同伴先回去,一个人裹着披肩在初冬的花园里踱步。

她应当询问阿波罗金苹果的事,但当时被他的进攻搅乱心神,再加上不想激化冲突,就没能顾及。可除了预言之神,她也想不到还能向谁寻求建议。

大不了主动召唤阿波罗,付出一些他们都能接受的价码。

如果确定此行关乎特洛伊存亡,她还可以私下说服帕里斯,让他主动放弃。之后她还有必要与狄俄尼索斯再见一面。她不可能请求他在三女神的压力下保护一整座城

池,但她想听听他的意见。

想到这里卡珊卓心神稍定,转身往回走去。

好巧不巧,她在花园边界的回廊上迎面碰见了佩安。他看上去确实已经完全康复,几乎没有病容,向她致意时眼睛里有欣喜的光芒:“我想出来走一走,也许恰好会见到你。看来今天是我的幸运日。”

卡珊卓半开玩笑地说道:“现在你见到我了,那么你也该回去了。医生不会乐意见到你病愈就在外面吹风。”

“我没有那么柔弱,而且我做了准备。”他向身上的皮毛披风示意,像是有意让她想起他借给她披风的事。

她没搭腔。

“我听说了,”他注视着她说,“你与王后去神庙为我的健康祈祷。”

卡珊卓淡然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她客套的态度明显,佩安观察她片刻后转开话题:“希望上次提到的指导里拉琴的事还有效。”

卡珊卓又是片刻的沉默。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审视了他一遍。佩安拥有与阿波罗完全不同的外表,展现的也始终是更为温和亲切的待人接物方式,但微妙的熟悉感还是挥之不去。

佩安就任由她打量,不躲不闪,只有脸上的微笑逐渐收敛。

“之前,阿波罗神降临在我眼前。”卡珊卓骤然打破寂静。她的声量不高,但话语足够清晰。

对方没想到她会扔出这种开场台词,望着她的表情有一瞬空白。

她弯唇,眼神追着着回廊柱子上的斑纹描摹,维持着淡然的、事不关己似的口吻继续:“祂想要我。”

语毕,卡珊卓才终于将视线转回佩安身上。她仿佛并不觉得自己的宣言有多惊人,毫不掩饰地探究着他的反应,那态度甚至有些残酷,仿佛在说: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第36章 36

佩安只是稍一怔楞, 旋即反问:“你是想要让我知难而退,还是考验我的心意有多坚定?如果你已然决定顺从阿波罗的意愿,即便不特意告知我, 这个消息也很快会传开。”

卡珊卓没想到他会把问题又抛回来, 不快地抿唇,望着他沉默。

回廊外淅淅沥沥地降下细雨, 庭院地面石砖在无言中濡湿成更深的灰色。

佩安见卡珊卓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 最终只得率先打破沉默。他的语调染上些许求和的意味:“你在犹豫吗?这是否代表着我依然有机会?”说到后半句时,他迷人的蓝色眼眸挣扎地闪动起来。

卡珊卓偏头看着雨幕,没什么起伏地说道:“换个地方说话吧。让你再生一次病我也会过意不去。”

语毕,她引领着佩安走向伊利昂王宫西侧的某座狭长殿室。

那里是她平日学琴的场所, 如今并非教习的时候, 里面自然空无一人。由于下雨, 近旁更是连侍者的影子都看不见。

佩安在门口驻足,看着她缓声问:“和我独处妥当吗?”

卡珊卓闻言弯唇:“怎么, 你打算对我做些什么?”

深色头发的亚该亚人受伤般沉默须臾,才有些生硬地应答:“我绝不会伤害你。”

她没答话, 双手一撑坐上窗台下的大箱子。

由于普利安王爱好音律,王宫中收藏了不少价值高昂的乐器。最珍贵的那些自然在宝库中, 稀有但日常频繁使用的乐器放置在这间殿室上锁的箱柜中。至于摆在外面的, 则大都是朴实好用、适合练习的佳品。

卡珊卓手臂一勾, 从另一边的箱子顶端取过把里拉琴, 边调音边漫不经心地说:“开玩笑的。赫克托尔已经回来了, 他对我和波吕克赛娜都有些过度保护的倾向。如果你真的敢对我做什么,你就别想完整地离开伊利昂了。”

她抚摸着龟甲制成的音箱, 抬眸向佩安微笑。很难从她的表情和口吻判断她刚才所说的有多少是调侃, 有多少是警告。

不等佩安作答, 她就拿起拴在琴身上的拨片弹奏起来。

开头几个音符滑落琴弦,佩安的瞳孔便不由自主扩张。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听着,目光从卡珊卓的面庞挪到熟练动作的手指,又游移回她的脸上。

她的扫弦拨弦的指法都极为熟稔,显然常常演奏这首琴曲。旋律婉转动听,称不上复杂,却恍若蕴藏着无尽的柔情。

佩安唇线绷紧,目光逐渐变得空洞,意识仿佛随着琴音飞到了极度遥远的彼方。

但终究只有片刻。他随即更为专注地凝视卡珊卓,试图从她微垂的面庞上解读出她演奏这曲目时的心绪。可她将情绪藏得很好,没有差错的琴音与她假面般的克制表情形成鲜明对比。有些时刻,她甚至显得无动于衷。

一曲奏罢,卡珊卓没有按弦止住最后数个音符残留的震动。缱绻乐曲的余韵便如同外间随绵密雨势积蓄的潮气,缓慢地在偏殿中散开。

而后,她松开手指,贝母质地的拨片下落,掉在她端坐的箱盖上,轻轻一声响,恍若揭幕的鼓点。

在这样微妙的气氛中,她与佩安四目相对。

“这首曲子……叫什么?”他的声音有些暗哑。

卡珊卓笑了笑,唇角弧度如雨雾虚幻:“月桂(达芙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