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有神明促成她不得不造访这座神庙的局面,一时退避没有意义。某些疑团的谜底也只能在阿波罗那里得到解答。他如果想要追捕她、惩罚她,没有必要等到现在。阿波罗还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那就意味着还有她斡旋的余地。这么想着,卡珊卓又能呼吸了。
“我们进去吧,母亲。”
祭司们早已做好准备,引领着卡珊卓母女和随行的女官们来到大殿神像面前。此行并非正式的祭典,无需燃烧香料或是献上牺牲,卡珊卓和赫卡柏只需在神像前祈祷,而后将神官递来的酒水泼洒于地即可。
赫卡柏先上前,轻声祈求阿波罗带走佩安的病痛,也恳求勒托之子对伊利昂慈悲。
神像以珍奇的矿物颜料上色,披挂着信徒奉上的精美织物,乍一看光彩四射,但终究无法企及本尊无懈可击的容貌。卡珊卓只飞快抬眸看了一眼,便恭敬地低下头去。
到了这个地步,她反而又产生了一丝荒谬的希望:也许阿波罗根本没注意到她,佩安生病是偶然,她只需要和母亲一样走上前,举起双臂向天空祈祷,而后就能转过身接过那碗祭祀用的酒。什么都不会发生,她再过没多久就会回伊利昂王宫……与此同时,所有这些念头都不会实现的预感也变得愈发强烈。
思绪飞转间,赫卡柏已然祈祷完毕,回身走到卡珊卓身侧,向她无言颔首。
卡珊卓挺直脊背,缓慢走向神像。
她在刚才母亲祈祷的同一位置停步,抬起手臂,却在启唇的瞬间失语她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但就在眨眼间,周围的气氛急剧变化。
双臂垂落,她环顾四周。
殿堂陈设没有丝毫变化,但祭司们、母亲、女官们、还有躲在旁边张望的陌生人,所有人都消失了。
寂静到极点,卡珊卓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和吞咽
声。她仰望神像,大理石凿出的阿波罗不说不动,以青金石粉末填涂的眼珠却像在凝视她。
她开始后退,而后转身往门外走。
门外并非停泊着牛车的街道,而是从所未见的回廊与殿室,一眼看不到尽头。
卡珊卓再回头,刚才穿过的神庙正门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扇只容一人通过的小门。来路和出口都不见了。
冷静,这在意料之中。她极缓慢地沿着回廊前进,反复默念,试图安抚疾跳的心脏。无济于事。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这神庙群落的回廊像是没有尽头。没有野兽,没有愤怒的神明,碧空如洗,不论是天上还是身周都没有任何生灵的气息,只有她和自己的足音。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的绝对静谧。
卡珊卓走得有些累了。她停下来想了想,嘴唇翕动数下,以几不可闻的声量念:“阿波罗?”
下一刻,她便听到了一个单音,音色圆润悦耳,属于里拉琴,宛如回应。随后第二个音符也奏响了,更多的成串跟上,连缀成似曾相识的旋律,唤起难以言喻的哀愁。
卡珊卓循声前进,越走越快。相差无几的石柱在余光中不断后退,造成她飞速前进的错觉,仿佛这是她第二次向他而去的狂奔。
可无法如记忆里那般轻盈疾行的身体却提醒着她,一切都已经不同。
琴音消失了。卡珊卓放缓步伐,发现自己终于离开了无尽的回廊,闯进了某座庭院。
掩映绿荫之下,金发神明辉光灿烂。他怀抱里拉琴站在树下,低眉垂目,修长手指按在琴弦之上,将按非按。像是等待已久,毫无意外,充满喜悦,他抬眸笑着唤她:
“达芙妮。”
第66章 66
对上那双湛蓝的眼睛,卡珊卓思绪停滞。
本该涌现心头的感情与念头全都缄默不语,那一刻,她什么都没有想。
而后,她的第一反应便是佯作错愕与惊惧。她后退半步,作势拜伏下去:“阿波罗……?您为何要降临在我面前?您有何吩咐?”
里拉琴弦一抖,滑落数个不和谐音。
骨节分明而有力的手指抓住她的手臂扣紧,阻止她如惶恐无措的凡人一般匍匐到地。手指与她的皮肤相接处传来与人类躯体截然不同的温度与触感,称不上冰冷,却令她止不住地想要颤栗。
卡珊卓浑身绷紧僵硬。她知道假装不可能有用,但还是禁不住那么做了。纵然只有数秒也好,她想要推迟以本来面貌与阿波罗相对的瞬间。
“卡珊卓,”悦耳的、叹息般的声音,连缀起两个不同的名字,“达芙妮。”
她剧烈颤抖了一下,依旧执拗地压着视线。可散发着淡淡金光的衣袍闯进她的视野边界,即便她闭上眼睛,独属于神明的遥远馨香也提醒着她是谁在近前。
“抬起头来。”
卡珊卓深吸气,缓慢地仰头。
阿波罗的脸孔比预想中离得更近。她怔了怔,随即意识到,现在的这具躯体即便及不上营养丰富的现代,依旧比身为达芙妮时高挑了一些,与阿波罗的身高差距自然缩小。
这点细微而显著的变化令阿波罗也略一怔楞。
他无言地注视她良久,从她额角初生的散发到因为紧抿而发白的嘴唇。神明比宝石更无垢的眸色转暗,他唇角勾起一个不太像微笑的弧度,轻声问:“我令你恐惧?”
她不知怎么找回了一些自嘲的勇气:“有碰见失主不害怕的窃贼吗?”
阿波罗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卡珊卓试图将视线从他脸上挪开,随之留意到了他柔软金发间的装饰
叶片光滑翠绿,一顶常青的桂冠。
也许是她的反应太明显,阿波罗眸光闪了闪:“我希望你不介意我那么做。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别的办法把你的一部分时刻留存在我身畔。”
某些时代某些文化似乎有把恋人的头发作为信物随身携带的习俗。可不论怎么想,把达芙妮化作的月桂树的嫩枝编成叶冠戴在头上,未免也……未免不太对劲。
卡珊卓深呼吸:“你都知道什么?”
“所有?你来自一个秩序全然不同的世界,为何要为厄洛斯效力,我都知道了,”阿波罗的微笑淡去些微,纠正自己,“也许并非全部。”即便是此刻,他也不敢断言他真正理解了她那样决然惨烈地与他断开的原因。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是因为你才回到这里?”她想要他解释那个奇怪的梦,询问他是否真的到过现代、给予过她名为诅咒的祝福。
“我不能回答。至少现在不能。”
大概碍于某些规则,他不能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