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声变得分外喧嚣,每一下都像拍击在心头,她有些喘不过气。

阿波罗不说不动,像尊美丽得令人胆寒的雕像。半晌,他才吃痛般快速眨了一下眼睛:“我确实担心你会拒绝来德洛斯。”

缓慢地,他弯折挺拔宽阔的背脊向她倒过来,额头抵在她的肩膀,双臂环住她收紧。

“我”他艰难地收声,寻找合适词句时嘴唇开阖,吐息落到领口后面,激

起颤栗的痒,“我害怕不立刻把你带走,就会永远失去你。”

那么夸张?但听上去完全不像在说谎。达芙妮困惑地蹙眉,选择听下去。

“父神应允,只要我见证第二个预言实现就赐下仙馔密酒。

“第二个预言不需要我多做些什么。即便如此,赫拉很可能已经知道你就是侍奉狄俄尼索斯的宁芙,我不敢让你留在德尔菲。天后镜子的碎片曾经落到那里,即便我净化了那个水潭,说不定她依然有办法接近你,在我因故缺席时用出乎意料的手段伤害你。”

达芙妮小心地提议:“您离开德尔菲时我可以与您同行,就和上次一样。”

“不行。”阿波罗想都没想就回绝,斩钉截铁。

她讶然屏息。

阿波罗依然低着头,他大概也察觉自己口气太过强硬,立刻缓和语调道:“纵然在我身边,也未必没有危险。当初赫拉就没能追及阿尔忒弥斯与我的降生之所,现在她也绝无可能潜入此地。在赐酒前,唯有德洛斯是绝对安全的。”

说到这里,他终于直起身与她对视,湛蓝的眼眸闪了闪:“是我太急躁了。”

这兴许便是神明能说出的最接近道歉的话语。

饱含求和意味的吻细碎落到她眉间鬓边,小心翼翼,只要她表露出丝毫的抗拒就会停下。达芙妮数次几乎要推开他后撤,最后终究没有。她也说不清缘由。

阿波罗的这番说辞总给她避重就轻的感觉。但他如火焚身般焦灼也不是第一天,表现出过度保护的倾向也不太让人意外。况且他的自尊心又如此强烈,向来不屑于撒谎。这次的出格之处在于他采取的应对手段太过强硬,但那也可以解读为初入爱河的笨拙。

达芙妮难得犹豫无措。

眼下的问题已

经不是阿波罗是否值得相信,而是她是否想要相信他。

“以此为契机,在德洛斯共度一段只属于彼此的时间不好吗?”就在这时,阿波罗在她耳畔低语。他这么压低嗓音说话时很要命,总能让她产生错觉,仿佛从脊椎开始,浑身的骨骼都软成饱胀的海绵,需要挤压才能恢复原状。

而他知道方法。

令她放松到脚趾的治愈暖流经过身体每个角落,疲惫一扫而空。医术的权能在这种时候总是很好用。达芙妮本就游移不定的考量之心变得迟滞,最后完全停摆,揪住他头发的手指也茫然地松开,

“不好吗?”他又问一遍,抬起来看她,湛蓝瞳色浓郁得惊心动魄,又似乎沾染上星点水光。

她最后自然给了肯定的答案。

承认阿波罗极具吸引力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况且,表现得太强硬只会让事态不可收拾,在想出对策前,没有必要闹得鱼死网破。

只是他安静地抱着她的时候,那有意无意停留在腹部的手掌,会让她陡然之间毛骨悚然。

虽然略有耽搁,阿波罗次日依言带着达芙妮熟悉德洛斯岛的环境。

他在德洛斯的神宫确实比此前那间海底宫殿大得多,随便逛逛就能花上大半天。最不可思议的是,神明居所内部的空间完全不能用外观衡量。每当达芙妮以为这下总该走到尽头了,前方的走廊深处的门外就是又一重回廊环合的庭院。

也因此,抵达一座明显未完工的宫室时她自然分外惊讶。

“我以权柄分割出的侧面每多一个,在德洛斯的居所便会自然多出一部分。”阿波罗一如既往地淡然,既不洋洋自得,也无意掩饰自己的强大,“这部分属于预言权柄。”

达芙妮点点头。她对于无穷无尽相似又不同的宫殿建筑早就看腻了,因此注意力很快转到了露台正对的沙滩上。

“我能下去看看吗?”

阿波罗颔首,瞬息间便带着她落到露台下方。

达芙妮弯身飞快解开鞋子系带。她一手提着鞋子,另一手拎起裙摆,赤足踩着洁净细腻的白沙跑出一小段路,才转身笑眯眯地说:“您这里的海岸线真美。”

海风吹乱金棕色的长发,在她的身后是温柔地将天际涂抹为粉紫色的夕阳。因为逆光站着,她的脸孔有些模糊,但绿眼睛因为油然而生的欢喜而格外明亮。

这是一整天她首次露出这种自然放松的快乐表情。

阿波罗眸光不由微微凝滞。他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多施舍面前的海滩哪怕一眼,只是仿佛要将此刻珍藏进记忆深处似的,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然而几乎同时,他的眉宇间浮现薄薄的阴霾:一旦预感到此刻的喜悦将会成为闪闪发光的回忆,就难免想到,如果他无法否定自身做出的预言,这在潮声中弥漫的宁静幸福就会永远破碎。

而对神明而言,发生过的事便会伴随自身永远存续,根本不存在遗忘。

这种思考方式是一味剧毒,令所有美好的时光都染上难以言说的苦闷。

“您在想什么?”达芙妮不知什么时候又到了他面前,正掂着脚试图抚平他的眉心。

阿波罗眉心舒展,捉她的指尖到唇边啄了一下,唇角弯成淡而柔和的弧度。

“我爱你。”他说。

她愣住了。

像是怕她没听清楚,他重复:“我爱你。”

与爱近似的话他说过,但最简单直接的这句还不曾有。

喉咙深处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颤抖,一点的疼痛和剩下十分之九想要哭泣的冲动。她伸手捂住阿波罗的眼睛,他困惑地眨眼,睫毛末端扫过她的掌心。她将手掌贴得更近,确保他看不见她的脸,而后贴了贴他的嘴唇。

在阿波罗来得及抓住她之前,她转身跑出去,用带笑的声音回答:“我知道。”

即便在沙滩上,她也跑得很快。阿波罗视野恢复清晰时,她已经站到前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她弯着腰,手拿不知从哪捡的枯枝,在海水打湿的沙子上勾勒线条。

“这是什么符号?”阿波罗看了片刻后还是不明所以,干脆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