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芙妮睁开眼睛。她准备好迎接宿醉的头痛和虚浮,却发觉整个人神清气爽,仿佛真的好好睡了一觉。她坐起身打量四周:她在浑噩中选择的睡觉场所更像是仓储室,没有窗户,也没有缀满深海明珠灯台。她不知道睡了多久,深海的光线明暗变化本就不明显,外间又不知为何没有光线透进来,放眼望去便只剩一片昏暗。

她下地打算出去看看情况,却一转头就在对侧角落的阴影里中对上一双幽幽发光的眼睛。

“!!”她骇得倒退两步,几乎贴到墙上。

对方反而倏地迫近到身前。惊骇的冲击淡去,达芙妮认出来人:散发着光辉的是神祇眼眸中的那圈暗金色,即便昏暗,虹膜那浓郁得有些妖冶的湛蓝色毋庸置疑属于阿波罗。

“您……您吓到我了。”达芙妮立刻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她和阿波罗之间全无才接过吻的暧昧异性之间再见面时,掺杂着些微尴尬、却又难以维持距离的黏稠气氛。

“阿波罗?”

他不作答,只是以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目光盯着她。那是一种极端矛盾的眼神:既像凝望情人,视野因为迷恋而变得狭隘,眼中只容得下她,对周围一切视而不见,却同时如小刀般冷而尖锐,仿佛恨不得把她扎在原位固定,而后用视线将她剖开看清楚。

被这么注视,达芙妮不禁想要发抖。

发生了什么?千万不要是她猜想的那样。

飞蛾扑向从所未见的光亮,却被神毫无意识地用辉光灼伤,真是一个美丽又悲伤的故事;但比这更可怖凄惨的是神祇意识到飞蛾的存在,看清它翅膀上的花纹和绒毛,洞悉它轻盈朝祂飞舞而来只是错觉飞蛾误将祂认作月光,想用这光维系在夜色中穿行的轨迹。换而言之,利用而已。于是神厌恶起这小虫,抬手将它燃尽。

不知道阿波罗在那个角落里这么看了她多久。他看到了什么?在想什么?

他真正看清她的时候,也是终结到来之刻。

“阿波罗……?”她的声音里不觉带上些颤音。

他终于眨了一下眼睛:“赫尔墨斯给我带来了阿尔忒弥斯的口信。”

阿波罗听上去还算平静。

“你与狄俄尼索斯逃离色雷斯王时,因为厄洛斯骤然降临搅乱局面,你们才有了逃离的机会。我听说这件事时极为惊讶。据赫尔墨斯说,父神也颇为意外,因为那并非他授意。赫拉更是想不明白那个爱欲之神为什么要突然插手妨碍,让她的阴谋彻底瓦解。爱护弱小可不像厄洛斯,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他的语调里透出不合时宜的笑意,仿佛真心觉得这是个有意思的、值得和她分享的谜题。

比起事情走漏,阿波罗这危险的冷静态度更吓人。这间本就狭小的屋子随他吐出的每一句话变得愈发逼仄,达芙妮想避出去,他的瞳仁凶狠地收缩,身影倏地迫近,将她夹在自己和石墙之间,不留退路。

似曾相识的姿态,却全无不久前手足无措全凭本能的热情。

达芙妮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索性等待刀锋落下般闭上眼。

等来的却是阿波罗抚上她的脸颊,以从所未有的亲昵态度,从唇角走到耳垂,以指腹摩挲着画出一道线。她僵住不动,却没有后续的动作,于是只得极慢极慢睁开眼睛。他似乎就等她启眸,温存地替她将一缕散发别到耳后,就势捧着她的脸朝他抬起来。

再微小的表情变化都会落入不死者凝神审视的眼眸中。

维持着这个仿佛随时会变质为亲吻的危险姿势,阿波罗看着她的眼睛问:

“厄洛斯为什么要那么做?达芙妮,也许你恰好知道答案。”

兮树</a> 说:

兮树</a> 说:

兮树</a> 说:

兮树</a> 说:

兮树</a> 说:

兮树</a> 说:

兮树</a> 说:

第44章 44

“我不知道。”达芙妮只能给出这个答案。

考验来得太快, 不给她留丝毫推敲对策的余地,她只能顺着思绪的潮涌即兴发挥:“我之所以没有告诉您,就是因为我知道您会立刻再次对我生出怀疑。”

“没有告诉我……”阿波罗低声重复,被逗乐似地勾唇, 眼睛里却毫无笑意, “不是蓄意隐瞒?”

达芙妮回避着与他对视, 听到后半句眼睫一颤。

他离她更近了,神圣而庄重的气息笼罩她,存在感比往常更为强烈。凭借神明的力量逼迫弱小的存在做任何事都轻而易举, 与意志无关, 她的躯体不由自主发抖,想要坦白, 想要臣服。但那巨石压顶般的重荷仅仅持续了一瞬。

阿波罗随即收敛起了气息, 但那也只意味着他打算以另一种方式继续质询。

“狄俄尼索斯‘恰好’也完全没有提起这件事,这是巧合吗?还是说,这就是你与他共同保有的那个秘密?”他手上力道加大, 没到令她疼痛的地步,却依旧让她不安,仿佛那抬起她脸庞的指尖随时会下移到咽喉掐住。

“和他联手欺骗我, 很有意思吗?”阿波罗的吐息化作细密的水泡拂过她的嘴唇,像个很轻很轻的吻, 彼此的躯体都还记得那是什么感觉, 他僵了僵, 听上去有些咬牙切齿, “那是否也是你转移我注意力的手段?”

不能让他顺着这条思路走下去, 得转回正题。

达芙妮不再躲闪, 看着神明冰冷的眼睛为自己声辩:“我不知道厄洛斯为什么要出手援护。也许祂觉得您对我有那么一丝在意、因而我就有了继续利用的价值, 又或许那只是祂的一时兴起。我不过是个宁芙,又怎么能够揣测神祇的意图?”

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没法为自己辩护,但我没有违背那时以斯堤克斯之名许下的誓言。否则我根本不可能还站在您面前。”

“你没有违背冥河之誓,那又如何?一次是巧合,两次可以当作稀有的偶然,三次、更多次呢?确然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你与厄洛斯有特殊的联系,但有太多事你们同时牵扯其中,却没有明面上的交集。”

阿波罗的鼻尖滑过她的鬓角,向上穿入发间深嗅,擦着她耳垂翕动的嘴唇吐出词句:“我和阿尔忒弥斯一样是个猎者。而所有猎人都知道,当眼睛看不到线索时,应当相信直觉。因为不论是野兽还是别的生命,只要经过就不可能不留任何痕迹。”

说话间他那像狎昵、又像在索敌的小动作没有停。达芙妮知道不可能,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既怕他真的在她身上找到什么可疑的气味,又忧心躲闪会坐实他的怀疑,于是只得强忍偏头躲避的冲动,贴着墙一动不动。

良久,阿波罗终于后撤,以难解的表情宣告结论:“达芙妮,你藏着某个巨大的秘密。”

“……”

“即便我不是赫尔墨斯、不如他那般精通欺骗的技巧,我也不至于不明白一些简单的道理,”他弯了弯眼角,语声称得上柔和,吐出的词句却让她颤栗,“比如,没有撒谎不等于坦白诚实。”

达芙妮拼尽全力才维持住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