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只有一点点超越常情的情愫也行。
噗呲一声钝响,剑身嵌入了什么柔软的物体中,我动了动匕首,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我睁开了眼,看到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的情景。
李斯焱站在我咫尺之外,右手死死抓着剑格,锋刃划过他的手手掌,留下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喘着粗气,眼睛瞪大,嘴唇哆嗦,好像差点被砍死的人是他一样。
我头一次在他眼中看到如此不加掩饰的恐惧。
平时天神一样强大冷漠,万事皆在掌握之中的人,此刻居然显得万分无措,仿佛可以轻易被掌握的模样。
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怔怔松开了手,任李斯焱抢回了他的兵器,踢开老远。
“你……你为什么要接这一剑?”我梦游一样问道:“你不是最讨厌我,把我当宠物养吗,为什么要在乎我的死活?”
“你这个疯子!”李斯焱突然就爆发了,愤怒的眼里居然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朕如果不接这一剑,你就真把自己杀了吗!”
我没事人一样笑了笑道:“死生又有何惧?我是否真想杀了自己,你是知道的。”
他接刃的那一刻就该明白了,十成力,如果没有旁人干预,我将当场毙命,诸天神佛都救不回来。
“你还没回答我呢,”我垂下眼:“你为什么要在意我的死活?我死了,你诛了我的亲族,这样不也很好?”
他茫然地看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目光中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
我捕捉到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心念如电转,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什么的时候,鬼使神差道:“李斯焱,你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
我话音落地,御书房内一片空寂。
“笑话!”
他后退了两步,如避瘟神一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样,竟然笑出了声,笑声嘶哑,难听得很。
“朕怎么会瞧得上你,牙尖嘴利,凶狠泼辣,迂腐不堪……”他边笑,搜肠刮肚寻觅着形容词,一个一个摔在我的脸上,模样吓人极了,像条害了病的疯狗一样。
我的目光落在他鲜血淋漓的右手上,那殷红的血色好像在嘲笑他的欲盖弥彰。
李斯焱像是被我的目光烫了一下般,迅速把手背到身后,竭力装出一点冷静威严的模样,冷冷道:“朕知道你们文人,自诩一身傲骨,不惧生死,可朕偏要让你难受地活着,这样不是比让你死了更加快意吗。”
我单刀直入捅穿他的狡辩:“李斯焱,你糊弄鬼呢,这是什么烂理由,有点喜欢我就直说,别像个懦夫一样东躲西藏。”
“你想错了,朕厌恶你,朕只想折辱你。”他英俊的面容扭曲起来,暴戾之色又开始在眼中凝聚,恼羞成怒之下,他又摔了两只名贵砚台,指着门外,凶狠道:“滚出去!”
我有恃无恐,梗着脖子道:“有种你让我永远地滚,滚去掖庭,滚到宫外,滚去芙蓉苑给鹞子铲屎,还嘴硬说瞧不上我呢,我看你压根舍不得我滚!”
他故作镇定地转过身不看我,手却在微微颤抖,竭力平稳着声音道:“好,好,朕就成全了你,让你滚!”
老天有眼,我对李斯焱使用了那么多次激将法,终于管用了一回。
似乎是下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心,他捏紧了拳头,捏得指节嘎嘣作响,缓缓开口道:“沈缨冲撞御驾,革去起居郎一职,苔二十,罚去掖庭倒夜香,无赦不得出掖庭一步,如有违背,即刻斩杀沈家满门。”
我立在原地,无动于衷。
滚得还不够远呢,下次要加大力度。
庆福看了我一眼,小声提醒李斯焱道:“沈起居郎……沈缨她身子弱,现在还害着风寒,受二十苔怕是……怕是要没命的。”
听了庆福的话,李斯焱顿了顿,冷冷道:“那就先留着,什么时候她的病好了,什么时候再打,一苔都不能少。”
我冷眼瞧着他表演,庆福眼明手快,连拉带拽地把我拖了出去,只留李斯焱一人在御书房中。
他的背影冷寂颓唐,脚边一地破碎的金银,两个内侍快速上前关起了门,妥帖藏好了皇帝最孤独脆弱的时刻。
我说得没有错,他确实可怜,白白坐拥无边江山,却没有一个肝胆相照,血脉相连的人,可怜到甚至喜欢上了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起居郎,
这种关系多荒谬啊,他也该清醒一下了。
我乖乖地任庆福把我拖走,一级一级地下台阶,那扇御书房的朱门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我离李斯焱越来越远。
他现在在想什么呢?被迫亲手扔掉了最喜欢的玩具,会难过吗?
我在心里嚣张地怒吼:难过就对了!去被窝里撅着屁股哭着喊娘亲吧,崽种!
*
就这样,时隔两年,我再次领到了掖庭豪华套餐。
上一次由两个侍卫押送我去掖庭,这次还是他们俩,两位兄弟上午刚刚被我撒泼打滚砸了差事,下午风水轮流转,倒霉的轮到了我,让两个侍卫大大地扬眉吐气了一回。
他们阴阳怪气地嘲讽于我,说什么沈起居郎欺下犯上,陛下早该惩处这等轻狂之女,如今只是去掖庭是罚得轻了,合该多打一顿板子云云。
我现在心平气和,甚至还有点开心,听他们这么说也不恼,笑呵呵道:“说得对,我也觉得苔刑轻了些,而且罚去掖庭多没创意啊,下次争取被罚到芙蓉苑给鹞子铲屎去。”
两人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大约在想这女的多半是被烧坏了脑子,不正常了。
我到掖庭的时候,夏富贵已经接到了来自庆福的通知,带了好几个小内侍来掖庭宫门口接我,一帮人站成两排,硬生生弄出了一种接贵人鸾驾的气势。
彰显了富贵儿无处安放的仪式感。
送走了那两个侍卫后,夏富贵给我的脖子敷上了膏子,对着我叹气。
“……先前瞧圣上对你那个纵容劲儿,我还以为往后不会再在掖庭里见到姑奶奶你了,没想到你可真能耐啊,三两下子又作进了我这掖庭。”
我不客气地享用他的油炸小面,嚼得嘎嘣作响,笑嘻嘻道:“哎呀,那可不,我骂他没爹养没娘爱,还问他是不是离不开我了,气得他给我治了个苔二十,外加永无限期倒夜香。”
行走的宫规夏富贵立刻开始掐算,最后他告诉我:确实罚得轻了,苔二十算是宫里仅次于打手板的轻刑,更何况还不是当场行刑,我但凡不要脸一点,推上个几个月把这事儿给混过去,就连这二十鞭也不用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