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两年,我见过的美丽衣裳如过江之鲫,素丽者有之,华美者有之,可在我心里,没有一件比得上我的这件嫁衣。
再精美的物终究是死物,只有依托了人的念想与期望才值得珍惜的,我要穿着这身衣裳嫁给孟叙,那哪怕它是一块破布,我也觉得它可爱至极。
更何况它还被淑淑做得那么好看。
我转身抱紧了淑淑,鼻子有点发酸:“谢谢你淑淑,这是全天下最好的嫁衣。”
淑淑也感慨万千:“娘子喜欢就好,太太交代了,娘子命途多舛,这桩婚事来之不易,千万不能在这些外物上亏着了娘子。”
我哽咽道:“待你嫁人的时候,我也要风风光光送你出嫁,呜呜呜淑淑……”
淑淑拍拍我:“别哭了,小心把眼泪泼在衣服上,不好洗的。”
她叫来另几个小丫头,一块儿把衣服披在我身上,淑淑拿着小皮尺子左右丈量,最后铁面无情道:“娘子长胖了。”
“是吗?”我摸摸鼻子:“这大概是心宽体胖吧。”
“不过,”淑淑笑了:“娘子这样打扮真好看啊,像是太太养的牡丹一样,孟主书见了定连魂魄都要丢了的。”
我在铜镜前美滋滋转了好几个圈,脑子里全是粉红色的废料。
嘿嘿,开心。
今日乞巧,我按着风俗,应要晒书晒衣,参加各色拜织女活动,但我从小见了针如同见了鬼,所以拜织女活动略去,只留晒书晒衣。
我家别的东西不多,唯独书多,晒书是一项巨大的工程,上到我婶子,下到刚买来的小丫头统统参与了该大型节庆项目,婶子稳坐前堂,监督着众人忙来忙去,神情像是铁血将军沙场点兵。
我由于肩膀的伤还没好利索,以在旁围观为主。
惆怅地抬眼看一眼日头,心想天怎么还不黑呢。
婶子见我魂不守舍,唤我过来说话,我屁颠屁颠跑了过去问道:“婶子找我什么事?”
“嫁衣试了,喜欢吗?”
我点头如捣蒜:“喜欢啊!淑淑的手艺没的挑。”
婶子满意地嗯了一声道:“喜欢就好,我最近读了那沧浪居士几本传奇,也喜欢得很。”
我心里咯噔一下,笑道:“他……他写得确实不错嘛。”
婶子眯起眼睛,直直盯着我,半晌才笑道:“是,写得真不错,只是想不到,书商们四处寻不见的沧浪居士,眼下就在我面前。”
婶子的话如同一道炸雷,直劈我头顶,从天灵盖一路凉到涌泉穴。
我双腿一软,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婶子……”
我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婶子斜了我一眼,慢悠悠道:“看出来的呗,前头几本倒是没什么端倪,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写那本青梅记。”
我眼前一黑,完犊子,我怎么就忘了,旁的书婶子自然看不出出自我的手笔,可那本青梅记……就是按照我和孟叙的故事写的啊!
别人可能不知深浅,可婶子看着我长大,我和孟叙那点子事,她比谁都清楚,一看那书,立刻就明白了。
她敲敲桌子,架势像是在敲我的狗头:“交代吧。”
我和盘托出:“起先就是写着玩,后来夏富贵……反正就是一个和我交好的内侍,他说我写得不错,不如拿出去卖给书商,还能小赚一笔,我同意了,他就帮我把东西送出去,赚来的钱我们三七分。”
婶子听了,并没有找我算账,只是道:“原以为你在宫里日子不太好过,眼下看来,倒还不错。”
我讪讪道:“最开始的时候是很难捱的,但到后来,我去了掖庭,有人照拂着,反而比在紫宸殿里好。”
婶子叹口气:“我们都以为你命都快没了,想不到你还有心思写传奇,你可真是……”
我小声道:“婶子,圣上看我看得严,不准我往宫外递信,我只敢写成传奇,借别人的手放出来。”
婶子白了我一眼:“那自然了,皇城戒备森严,哪像我们家,还有黄鼠狼洞呢。”
我眼前又是一黑,心想,这下才是彻底完犊子了。
婶子是怎么知道的,我没敢问,十几年的捅娄子经验告诉我,这种时候赖账没用,最好直接跪倒认罚,于是我麻利地扑通一声给婶子跪下了,开始痛陈犯罪心路历程,外带真诚忏悔。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阳奉阴违了。”我信誓旦旦,这一刻绝对出自真心。
婶子哼了一声:“行了,你哪次不是这样,错了立刻认,下次还敢犯。”
“婶子……”
“既然那么想孟叙,那就去看他吧,宵禁前记得回来。”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啊?”
婶子没好气地弹了我额头一记:“没听错,我开恩了,念在你非要千方百计去看他的份上,准许你俩今夜逛乞巧夜市了。”
我愣了一瞬,嗷地叫了一声,跳起来去抱婶子,婶子用力把我从身上薅下去,气急败坏道:“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小屁孩似的撒娇,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幸福地抱着婶子:“我可不就是小屁孩嘛。”
有了婶子的首肯,我开开心心地让小厮给孟叙递信,和他在黄昏后相约在崇仁坊北门处。
为什么要约在崇仁坊北门呢?因为李斯焱从前还是四皇子的时候,他的潜邸恰好在崇仁坊,坊口处那个酒楼正是他的产业,魏婉儿是后妃,不能在外抛头露面,所以下帖子约我去那个酒楼,是再适合不过。
一个多月不见,魏婉儿微微瘦了一些,穿了一身繁复的丝罗裙,淡黄的披帛逶迤在地。
我一去就猛赞她的新衣服好看,魏婉儿笑了笑:“陛下说太素了,我倒觉得还算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