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就捡起递上的纸屑,怒目圆瞪,和邻居痛斥徐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不孝子,骂自己亲妈是吃人的野兽和怪物,说恨不得死的人是妈妈。
一字一句,言之凿凿,讲得徐因自己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这么写了。
邻居看徐因的目光逐渐变得古怪,徐因摸了摸脸颊,又擦掉唇角的血迹她刚刚不小心把嘴唇咬破了。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但基本半栋楼的人都知道,602那家的小姑娘,是个诅咒自己亲妈去死的白眼狼。
从那之后,母亲彻底断了徐因画室的学费,逼着徐因向她低头。
徐因也是个倔的,你不给我钱我就自己赚,给同学代写代画作业,周末则拎着画具去附近广场给人画像画鞋子,扣扣搜搜地攒画室的学费。
画室老师对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她学费一周一交、半月一交。
有时候实在没钱,徐因就克扣自己的伙食费,一学期过去,她成功把自己饿瘦了两圈。
于是在那年春节,当罗廷芸领着徐因去给她爷爷奶奶拜年时,两个老人家被徐因的样子吓了一跳,问她是不是临近中考,学习压力太大。
徐因如实回答后,奶奶脸色铁青,她和罗廷芸道:“当初就和你说过,你要是想改嫁我们不拦你,是你自己不走。云林的赔偿金和保险你说要留给因因上学嫁人,我们索性一分不拿想着全留给因因。现在倒好,学也不让上了,知道的你是亲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后娘!”
被公婆拿着死去丈夫的事故赔偿金说事,简直是在戳罗廷芸的脊梁骨,她脸色难堪和地公婆解释,答应会恢复徐因画室的学费。
只是在爷爷奶奶离开后,徐因罚跪了一个晚上。
她跪在客厅父亲的牌位前,黑白照片里的中年男人咧开嘴朝她笑,徐因眼眶一酸,想要是爸爸还在就好了。
徐云林是这个家里的粘合剂,他是个海员,一年365天里有300天不在家。他不在家时,徐因和罗廷芸时常吵架冷战,能一连耗三四个月,期间一句话不说。等他回家后,就一手搂着妻子,一手抱着女儿,笑着说咱们有两个一大一小两个倔种,哎呀怎么回事啊,原来是小的遗传大的。
罗廷芸瞪他,说你生的好闺女,学校里跟人打架头都给人砸破了,你再纵着她,迟早有一天进少管所!
“我知道这事的,因因跟我说了,那个男生手贱嘴贱,欺负他同桌,咱们因因这是见义勇为,值得嘉奖。不过因因啊,解决事情的方法有很多,咱们不能一味暴力行事对不对?爸爸教你啊,咱们跟人打架呢,不能朝着头、眼睛这些地方打,要找肉多的地方,打着疼还不容易留伤。”
罗廷芸大吼,“徐云林!你在教你闺女什么乱七八糟的?!”
徐云林强行转变了语句,“但是,妈妈也是担心你,你想想看,你把同学砸进医院,最后是谁替你跟对方父母道歉?谁掏钱出的医药费?因因乖,跟妈妈道歉。”
徐因憋着笑低头,跟罗廷芸说:“妈妈我错了,以后不跟人打架了。”
罗廷芸勉强消了气,问徐因晚上想吃什么。
徐云林在旁边笑呵呵地,凑到女儿耳朵旁,给她出主意,“说你想吃笋,你妈妈喜欢吃这个。”
罗廷芸斜了他一眼,“你还能再大声点吗?”
徐云林从沙发上起身,搂着妻子的腰往厨房去,“今天晚上我下厨,做你喜欢的笋炒肉片,还有因因喜欢的干锅鱿鱼,怎么样?”
罗廷芸伸手在他背后用力按了一下,话里说的是“就你会哄人”,嘴角却扬了起来。
徐云林的话没说错,他家两个倔种,无人在其中调和时,会闹得天翻地覆。
徐因恢复在画室的正常学习后,和罗廷芸的关系愈发僵硬,尽管她已经很努力地修复自己和罗廷芸的关系,百般讨好。但在罗廷芸眼中,这个女儿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不孝女。
很长一段时间里,和母亲糟糕的关系让徐因一度变得无法和人沟通,她恐惧自己发出的声音,害怕随之而来的言语讥讽和打压,变得格外沉默寡言。
当生活变成一滩毫无生机的死水,绘画就成了徐因唯一能看到、拨弄的色彩。
她在属于她的王国里肆意创作挥洒颜料,最常做的是就是抱着素描本在白纸上勾勒眼中看到的一切。
一张白纸,几根铅笔,成了徐因最后的寄托。
只是偶尔很少很少的时候,徐因会想起父亲还在的时候,她们一家三口去游乐场时的画面,欢快热闹地恍若隔世。
命运残酷地将她来到这世上的短暂岁月一刀劈成两半,从此人生和际遇都与过去截然不同。
而就当徐因自以为到了死胡同,再转不出去的时候,劈断命运的第二刀来了。
升高二那年的暑假,画室组织了出省的色彩写生,徐因也一并跟了过去,她实在无法继续忍受罗廷芸尖锐的言语,只好躲出去。
然后,她遇到了谢津。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徐因回想起那天,都能精准地想起那一日温暖熨帖的阳光、随风微拂的柳枝、连绵起伏的远山与缭绕的云雾。那是她一辈子都忘却不了的事,和少女的情愫并无多大关系,唯有她仿佛拨云见雾般的、看到了一条可以离开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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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不喜欢也不希望女儿走上一条大概率会饿死的艺术道路,罗廷芸还是努力为徐因规划了一下。在她看来,徐因最好是去师范院校美术专业上学,毕业后到公立艺术类中学教美术,既安稳又体面。
因而从小到大徐因填写的理想大学,都是母亲口中的永川师范学院,她顺从着母亲的安排,希望她可以高兴。
这个目标如同钢印刻在了徐因脑海中,直至那年夏天。
徐因第一次遇到谢津那天她在给画室同学当代笔赚些纸笔费,在画第三幅时她察觉身后有人在看她,差些以为是被老师发现了,扭过头才发现是个坐在她身后不远处画架后面的青年。看着也就比她大一两岁的样子,皮肤苍白缺乏血色,眉与眼却黑压压的,瞳色很深,这样鲜明的黑白对比总容易显得轮廓的深邃,配合过分标致的五官,乍一看看过去很难移开目光。
徐因怔了一下,猛地扭回头,她的心跳怦怦跳得很快,满脑子都是他怎么在看我,抓着画笔僵硬地坐在那里,笔直地像个木头玩偶。
身后的人原本看她回身看过来怔愣了一下,但见她又迅速转回去被逗笑了,徐因听到对方的笑声,脑子更乱了。
她面红耳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从包里摸出来湿巾擦干净手,拿着一个苹果递过去问:“要吃吗?”
说完徐因人就麻了,她感觉自己可能是疯了,才会问一个陌生人要不要吃她的苹果。
青年弯了下眉眼,身上那种不好接近的疏离感冲散了许多,他对徐因说“分我一半,我不告诉你同学你刚刚挖了他一半钛白。”
徐因的脸瞬时发热,她低头把苹果掰开,分了一半过去,解释说:“和他说过的,我把额外带的两罐颜料忘在民宿了。”
对方说:“是我误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