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车偌笙就来气。

当初下山之际杨戬特意准备了刻满阵法的车送给他,那简直就是他的梦中情车,若是没有那辆车在,偌笙现在可能正安安分分呆在西岐不挪窝。

“你还好意思说车!”偌笙指着殷郊鼻子骂,发现这家伙人高马大,为了不输气势悄悄踮起脚尖,“衢州候一家子坐的车是不是你弄坏的?那是我的车!我的!你弄坏了我世上仅有的、感受不到颠簸的车竟然还跑来怪我娇弱?就没见过比你还厚脸皮的人!”

殷郊一阵心虚。

当初衢州候一家坐车出逃,他带人在后面追,那辆车很神奇无论怎么劈砍火烧都无法弄坏,他一急直接让人发动投石机砸,车辆终于被砸个稀巴烂,里面的人也砸成肉饼,只衢州候世子跳车活了下来,目前正在质子旅充当奴隶。

要不是他砸烂车,说不定就让叛党一家逃走了。想到这里殷郊有了底气,“要不然、要不然到朝歌后找人给你重新造一辆。”

“你能让它感受不到颠簸吗?”

“你能让它刀砍不烂火烧不进去吗?”

偌笙冷笑,“你不能。哼!”

殷郊:“......”

殷郊恼羞成怒,“你自己看不好车被歹人夺走,还来怪我杀了歹人,要不是父亲明察秋毫,你就是助叛党逃走的罪魁祸首。”

偌笙:......

这家伙怎么突然长脑子了?

两人一阵互怼,话题被岔了过去,直到大军抵达朝歌,偌笙也没有回答姜文焕的问题。

殷寿将军医营帐安排在质子旅中心地带,东南西北四方阵拱卫四周,无论哪里出事都能快速找到军医。

主帅大营也在这个方位。

质子旅没有专属军医,外出打仗宗庙会派巫医随行,待回到朝歌巫医便重归宗庙,一般士兵有个头疼脑热要么自己扛,抗不过去就等死。

质子旅好些,毕竟是贵族之后,人若随便死了就失去牵制地方诸侯的政治意义,因此质子们若是生病,禀告主帅后可以请巫医祈福,但大家觉得麻烦,无非必要小灾小病都自己默默消化。

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有专属于自己的医师了。

新上任的军医美丽、脆弱、柔软,拥有一身不俗的医术,打架受伤也不会像同伴那样大肆嘲笑他们,他总是温柔地替人帮忙包扎好伤口,耐心叮嘱注意事项,即使吃饭睡觉这些私人时间被打扰也从不生气,这样的人谁不喜欢呢。

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遇到足够惊艳的人喜欢就变成轻而易举的事,许多少年借着受伤看病跑去接近军医,出来的时候一一个都大红脸。

崇应彪在城外活捉了两只野雉,剪去翅膀后提到偌笙面前准备扔给小军医炖汤喝,结果营帐内的病人一个接着一个,偌笙忙得根本没功夫跟他说话。

崇应彪:.......

崇应彪:瞪!

偌笙配好药转身,刚才还热闹的营帐里只剩下崇应彪一人,他挑眉,“人呢?”

“走了。”崇应彪将扑腾的野雉扔在偌笙身上,看着弱鸡少年和弱鸡艰难搏斗,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以前也不见他们在意那点小伤口,如今倒是一个个矫情起来,你别理那些家伙。”

偌笙不赞同地摇摇头,取出一罐膏药递过去,“每天早晚各一次涂在手脚上。”

崇应彪将药罐抛上抛下,“干什么用?”

“治冻疮。”上次崇应彪在他这里养伤,偌笙发现对方手指脚趾皆是陈年旧伤。

边收拾药材边头也不抬道:“本来前几月就要给你,但缺了几副药,来到朝歌找到药材商才拿到手,你记得每天都涂,别嫌麻烦,眼看就要深秋了,等天气冷下来要是冻疮复发,可没现在这般好治。”

他絮絮叨叨,手脚麻利地整理桌面,没发现对面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收起了闲散姿态,复杂难辨的眼神紧紧盯着他。

半天得不到回应,偌笙抽空看对方一眼,“听见没有,用完再来找我要,我提前给你配好。”

陶罐攥在掌心咯得人直疼,崇应彪却仿佛感觉不到似的,他习惯了漫天大雪寒气浸身,突然置身在滚烫温泉中只觉自己这个北地风雪铸就的冰冷怪物快要死无葬身之地,皮肤连同心脏一并融化进沸水中。

无所适从,继而是漫天恐慌。

崇应彪讨厌不受控制的感觉,可眼前一捏就碎的瓷娃娃三番两次超脱控制。他却没有恼怒之感,反而忍不住沉溺其中,像个饥渴难耐的乞丐眼巴巴祈求对方施舍关注。

崇应彪不愿将情绪暴露在旁人尤其这个人面前他习惯了用漠然和暴力武装自己。

因此当偌笙看过来的时候,崇应彪一把掀开房门就走,只留给军医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

“喂,崇应彪你又闹什么别扭!”

他听见身后人这样嚷嚷。

崇应彪没有回答,头也不回一路走回北方阵,直到无人的角落终于停下脚步,摊开掌心仔仔细细端详冻疮药罐。

就是最平常不过的小陶罐,外面街市上几个贝子可以买十来个,摔碎听个响都不觉得心疼。

崇应彪小心翼翼握住陶罐,似握住残留在陶罐上另一个人的温度。

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收到完全只为他一个人准备的礼物。

一连几天没有人来包扎伤口求医问药,医帐里一下子清闲不少,偌笙不解,“这几天没人打架?训练没人受伤?”

鄂顺眉眼弯弯,眼底藏着狡黠,“大家都觉得一点小伤小痛就找医师太娇气,不是大丈夫所为。”

偌笙皱眉,“年轻不注意,等年老了那些小伤小痛能要人命。”

鄂顺没说常有事没事往偌笙身边凑的家伙被各自千夫长揍了一顿,只叹息道:“我们这样的人,有几个能活到年老还未可知。”

质子从踏入朝歌那刻命运就由不得自己,要么战死沙场被叛军所杀要么家乡叛乱被朝歌所杀,他们夹在两方势力之间早已没有来路和归途。

偌笙忽然就懂了为何质子们对殷寿的疯狂崇拜。

所有人都视他们为随时可丢弃的棋子,只有殷寿接纳了他们(至少表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