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德利斯没有再纠缠辩驳什么,那双冷灰色的眼眸始终宁静无澜,在阳光的辉映下,竟似染了几分纵容,或者说怜惜。

“你有足够的时间做出恰当的决定,”希德利斯银睫垂下,掩住了其中令西亚难以理解的情绪,除了隐晦的怜惜外,还有近乎冷眼俯视着的怜悯,“我会遵守我的诺言。”

与两位律师一同返回会客厅的,还有一位气质内敛的陌生beta,他脸上是礼貌而友好的微笑,将西亚面前没有动过的茶饮换成了一杯溢散着香气的热可可,便安静地退出了房间。

这个beta明显是希德利斯的下属,他甚至都没有为希德利斯换茶,却莫名地为西亚做了极其贴心的服务。

罗莱和亚当对眼前异样的情况恍若未见,也没有特意解释方才双双离开会客厅的事,竟是神态自然地开始继续讨论起协议的事了。

西亚还没有签署那份文件,回来后的罗莱态度大变,不但没有像之前那样催促,反而耐心安抚道:“西亚,你要是不放心的话,之后两天,我们再一条条仔细对一遍好了,不着急的。”

罗莱若是像之前那样催促,西亚不免会心慌意乱,更加不敢签字,但他现在偏偏这么善解人意,反而让西亚生出了淡淡的愧疚感罗莱毕竟是自己的律师,这几天也跑前跑后为自己忙活,还专门联系了希德利斯进行协商和解,自己却始终对他竖着防备心。

他若是想要戕害自己,完全不需要做这么多麻烦事,只要随意糊弄一二就行了,毕竟对自己来说,这些专业文件本就晦涩难懂。况且,毫无价值的自己又有什么可图谋的呢?

而刚刚那段时间的相处,也让西亚明白,希德利斯和伊洛科是不同的,他不会像伊洛科那样欺凌自己,甚至还想要为这件事负责,与他这个名誉尽毁的底层beta结婚。

以希德利斯那样的身份地位,这是不可能也不应该发生的事。

这场会面很是和平顺利地结束了,对于西亚“极不识好歹”的拒绝,希德利斯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还依照西亚的要求修改了协议,只涉及了单纯的经济赔偿条目。

与希德利斯正式和解后,眼下急需解决的问题似乎只剩下伊洛科的那颗宝石,以及军校的强硬态度。军校的决定不是人力所能更改的,至于伊洛科的那颗宝石……反正西亚是不想再见到伊洛科了,他找了一家配送公司,直接将这颗宝石寄回了公爵府。

他依旧暂住在罗莱的事务所,罗莱对于西亚不愿接受希德利斯负责的态度十分不理解,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这起案件最完美的结局了,有多少个失贞的可怜人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而移民诺亚洲,天啊,西亚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那里全是不知礼节尊卑的野蛮人,Alpha不像Alpha,Beta不像Beta,而Omega更是失去了所有美好的品德,王室毫无贵族的尊严,竟让一个荒淫下流的omega身居高位,听说即位前他就有过三任alpha丈夫了,真是荒唐!

罗莱试图改变西亚“偏激”的想法,他为他做了许多有理有据的分析劝解,从当下严峻的现实,他所面临的舆论压力、经济压力,到未来触手可及的美好生活。

虽然开始是很糟糕,但希德利斯是一个品德高尚且善良正直的Alpha,拥有极强的责任心,能有这样一个完美的伴侣又何必再逞强呢。

在罗莱看来,西亚的所有抗拒和挣扎不过是一些愚蠢透顶的无意义逞强罢了。

可西亚就像是被恶魔蒙蔽了双眼,依旧对移民诺亚洲的事念念不忘,明明罗莱已经向他再三解释过,以他现有的条件是无法成功申请出境的,西亚却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法尼之前明明没有提到过这些困难啊。

有了希德利斯给的补偿金,他难道还不能到诺亚洲去吗?

西亚的出境申请没被通过,终端还收到了军校发过来的期末成绩邮件,整整一列都是刺眼的不合格。

不敢上星网,不敢看论坛,也不敢登陆自己的社交账号。

因为恶意刺探的信息总是占据大多数。

在某一个深夜,西亚还接到了伊洛科的通讯,他问了几遍对面是谁,正要挂掉时却听到了暧昧的喘息,欲求不满的年轻alpha说着下流羞辱的话,甚至吓唬他说要到他住的地方来干他。

他把终端关机了,害怕地缩在被子里哭到睡着。

当一个人已经足够艰难的时候,现实往往还会变得更加糟糕,很快西亚便开始出现了莫名的呕吐嗜睡,在西亚又一次因为突然的反胃躲进洗手间后,罗莱强行把西亚带去了医院检查。

西亚很抗拒去医院,因为他内心深处也有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想但怎么会呢?beta的单次受孕率明明只有0.5%啊,他怎么会这么倒霉?他怎么可能这么倒霉?!

检查结果出来得很快,因为罗莱目标十分明确,不论西亚如何解释否认,他直接便将西亚带到了孕产科做检测。

“西亚,”罗莱此刻的表情是严肃的,“我知道你很害怕,但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西亚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低着头沉默,他感觉他的未来变成了看不清的暗色,被一张无形的网牢牢束缚住了,而构成这张网的东西太杂太乱,可能是社会,可能是思想,可能还有懦弱无能的自己。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西亚果然怀孕了,十一周,而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希德利斯还是伊洛科的。

情绪来得很慢,像是一点点聚积起来的水流,覆盖住西亚空落落的心。

他最初感受到的是恐惧,即使是他这个不怎么关注这方面信息的人也知道,在帝国,堕胎是绝对禁止的,是被归类于重罪的恶行。

而理由极其冠冕堂皇且义正言辞,禁止堕胎是出于对生命的敬畏,是为了保障每一个生命的天赋权利尽管他们对胎儿的母体,或者说容器的权利,并不真正在意。

可能是因为制定法律的人,本身都没有这项功能吧。

“西亚,”罗莱将那份检查单放进了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似是担心西亚受到刺激,他的神情和语气都格外小心翼翼,“等回去后我们再重新讨论一下处理方案吧。”

至少目前的西亚无法再接受更多信息了,而罗莱潜藏在话里的含义,就是怀孕改变了一切。

西亚甚至无法离开凯撒星了,帝国不可能允许一个已孕人士,在没有丈夫的允许下,独身一人乘坐星球间的交通工具。

而禁止堕胎的法律规定意味着还有大把的麻烦在后头。

孩子的生理父亲身份、孩子的抚养权(生父总是会有更大的决定权)、后续的抚养费、私生子的伦理压力、以及,似乎最微不足道的,西亚自己的人生……

西亚没有回应,整个人显得呆愣愣的,像是终于被这荒唐的现实砸懵了,还没真正缓过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意识到这个回应似乎显得没有礼貌,他又钝钝地回答道:“好。”

看着西亚茫然到近乎麻木的可怜模样,罗莱明白,西亚此刻内心必然承受着巨大的冲击。这让他的良心似乎有了一丝微小的颤动,但很快又被他坚定的信念压了回去他始终坚信自己正在做一件极其正确的好事。

“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帮你取药。”罗莱看了一眼正在闪烁着通讯亮光的终端,步履迅速地走向了楼道尽头的一处僻静角落。

罗莱前脚刚离开,西亚便像是从这场沉钝的混乱中突然清醒过来了一般,蓦地站起身,往医院楼下走去。

他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只是闷头向外走,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只是在朝着某个随机的方向逃去。

西亚的内心很混乱,正如他被弄得一团糟的人生,向前望是看不到未来的灰暗,向后则是不愿回忆的噩梦。他不知道该逃向何处,只是本能地游走徘徊,想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承放他这颗胆怯畏光的心。

他总会好起来的,只要让他再想一想,认真地,仔细地,好好想一想,他会想出来的,想明白以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下去。

西亚闷头疾走,在经过某处较僻静的楼道时,却有人故意挡在了他身前,像是抓住一只扑进网里的鸟,掐住他柔韧的腰肢,将beta整个抱起搂进了怀里。

“看我抓到了什么?”熟悉带笑的声音在西亚耳边响起,“一只乱跑的橘毛儿鸟~”

比思维更快的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西亚身上的寒毛一下子便炸开了,他整个人都僵硬如冰,尖叫声卡在嗓子里,变成了恐惧到了极点的惊喘声,手脚都在极为激烈向外挣,却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听说你的新律师带你去找了希德利斯,那个家伙给了多少?”伊洛科完全无视了西亚的抵抗挣扎,一手牢牢卡着西亚的后颈迫使他仰头,露出那张惊慌可怜的脸,另一只手则按在了他腰后,使西亚艰难地垫起脚,身体紧紧贴合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