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普通的中年男人已经走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在他普通的人生里,他从未想过,在某个时刻,他可以获得比他前半生所有加起来都多的关注。以前,曾经是经理的一声呵斥,都能让他辗转反侧;现在,那么多的纠察员、那么多的新闻记者、那么多的围观群众,都在看着他,却丝毫不能触及他的情感了。
“崔炎……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声音哑了,后面那一句话,却对的是他挟持着的那个白衣姑娘说的。
这个姑娘一看就脑子不聪明,所以他很容易地,把在人群中看热闹的她给挟持了过来。她是无辜的,但又有谁是有罪的呢?他无法维持他们一家的生活下去了……与其大家互相看着死掉,不如在死前一博,或许能够获得一些关注和怜悯。用他一条普通的性命,去换取更多人好一点的生活……
“对不住了……姑娘……”中年男人说,他稍稍松开了方菲。方菲依然是不懂的,她大声尖叫着,满脸恐惧,因为脖子刚被松开,不断咳嗽。中年男人低头看了她一下,他不相信那些政府官员的保证,他知道,只有得到人群关注,他们的问题才能解决……而忽然就在这一刻,他的脑门上多了一个血洞,他的表情也凝滞在了这一刻,眼睛大睁着,有恐惧也有泪水……鲜血流出来之后,他的身体飞速往下坠去,方菲被他松开了,也一直跟着往下掉……还好被在周围等待着的纠察队飞艇给接住了……
人群发出一声欢呼,欢呼绑架者的被击毙和人质的获救。即使明显的被一枪毙命,守候着的医务人员,也是尽责地上前,确认绑架者的确无生命体征了。而人质姑娘被救下来,查看她是否有受伤,心理上是否留下阴影……
警铃声在嘀嘀嘀嘀地响着,热闹已经结束。抗议者留下的鲜血,还挂在几千米高的舰桥上,无人理会。他的尸体被运走了,纠察队记录着事件经过,疏散看热闹的人群。人群散开了去,又回忆起刚才神奇的那一枪,议论起来,是谁救下了那个姑娘?是谁如此精准,及时击毙了无法沟通的挟持者,而在没有伤及人质的情况下,解除了困局?
知道妹妹被安全救下后,方慎才仿佛从地狱中回来。他爬上顶楼,见老板正盘腿坐在窗前,背影如一尊雕像一般。他感激涕零,拖着步子上前,抱着张斐的身体跪下:“谢谢老板……谢谢老板……谢谢您救了菲菲……”
张斐沉默不语,刚才那种翻江倒海的恐惧,又如水一般消失了。他的心脏平稳地跳动着,手臂血管清晰,力量平衡,丝毫没有颤抖的迹象。而刚才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又是的的确确存在的。来得毫无理由,去得也毫无征兆。他的心跳余音中带着一种后怕的延续,提醒他,即使这次侥幸过去了,以后在每一次需要他进行重要的狙击时,这种内心的不稳定仍会出现。
不要想那只粉色的大象。
心理学上说。但是你越那么想,就越会想起那只粉色的大象。抠抠裙一叄九.四九.四六叄一每填稳>定更,肉闻
这完全足以毁掉一个职业狙击手的生涯。
张斐的右臂上系着一块破布,破布上洇出了血液。这是刚才情急之下,他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刀,剧痛出现,才盖过了内心那种不合理的恐惧。但以后每一次狙击,他都要这样对自己一次吗?那他的手臂上会布满刀痕,直到再无下刀之处。
“老、老板……你没事吧?”方慎也看到了张斐的伤口。
“没事。”张斐说。他扶着方慎站了起来。他看到地上的狙击枪,平静地支在地上。在窗外照进的光影中,映出影子。“我们回去吧。收拾东西,去看看菲菲,她应该吓坏了。”
“嗯嗯老板!我帮你拿东西!”方慎说。
他们离开了那个房间。而在他们离开之后,又从阳台上的护栏外,跳进来一个人。那人正是师维。他手里拿着一个记录仪,完整地记录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真是太厉害了……”师维感叹道。他再次在狙击点,观察了那个角度、那个距离……在被狂风吹得摇晃的舰桥上,人质和挟持者的身影重合在一起,一直在移动。而狙击手,要计算每时每刻角度的变化、距离的变化、风速的变化……每一次预判失误,都会造成失败。因此这需要狙击手强大的计算能力和判断能力,在不少狙击情形中,这庞大的工作通常需要一个观察手来协助,二人互相配合来完成的。而在刚才的情形下,却是由狙击手单人进行。出色、精准、不多余、快速地完成了任务。
师维回看了刚才的录像。里面的狙击手,穿着一件长T恤和宽松短裤,脚上还踩着双凉拖,怎么看都是来街边收保护费兼吃烤腰子的小青年,却毫不费力地扛着把十几公斤重的狙击枪,黑色的枪身趁着他黑色的发色。他眼睛瞄向几千米外的目标,冷酷又仁慈,击毙了罪犯,救下了人质。
“我要立即上报给韩中校……这样的人才,应该拉到我们北斗才对……”师维说,但又想起,上次韩中校让他报告简洁,不要穿插多余的话。师维又转换了念头,还是等他把人质挟持事件,以及背后的原因经过,连同天刑最近的动荡局势,一同调查清楚后,总结成报告,再报给韩中校吧。免得韩中校说他找不到重点。当然,这段录像还是非常珍贵的。他要保存下来。他若不是跟着放了他鸽子的那个beta,一路跟上来,也不会亲眼目睹了这么精彩的一个狙击过程呀……
【作家想说的话:】
其实这段是想起之前看到过一个地铁狙击拯救人质的新闻写的,里面狙击手也穿得很平凡啊跟出来逛该一样~
13 新闻
“唉,听说死掉的那个人家里,情况也的确不怎么好……”小方说。
虽然方菲没有大碍,但是医生建议,还是让她住进了医院。先观察几天,确定除了头上的擦伤无其他问题后再出院。张斐带着庄涵去医院探望他们。
“谁不是走投无路,才做那样的事情。”张斐说。
“虽说这次是菲菲幸运,才逃过一劫。但是……唉,看着那几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也不知道他们今后日子怎么过……”方慎的同情心又开始泛滥了。因为同样经历过家庭巨变,方慎并未对挟持妹妹的那个男人过多仇恨,毕竟他已经死了,而孀妻幼子无辜。
张斐和庄涵互相看看。张斐说:“小庄……你还是去看看吧。能帮上,就都帮一帮。帐记在店里。毕竟这也有我的原因。”虽说是因为那挟持者劫走了菲菲,张斐才不得不击毙他,但毕竟他是因张斐而死的。
“好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个男人也是一个受害者。
张斐和庄涵看着床上的菲菲,她依然是无忧无虑的,拿着护士姐姐送她的一只纸飞机一直在玩:“咻咻”也许遗忘得快也是好事。那天的事情只让她受了惊吓,后来没多久就抛在了脑后。方菲见到张斐呵呵笑:“张、张老板……”
张斐摸了摸她的头,谁说傻人没有傻福?这时,菲菲忽然又指着病房中打开的电视频幕大叫起来:“坏、坏人来了!快跑!哥哥快跑!”
方菲尖叫着,她在电视上看到了那天挟持事件的经过。方慎连忙把她抱进怀里,挡住她的眼睛。方菲看不见之后,才放下心来,但仍抓着哥哥的衣襟害怕,嘴里呜呜的。张斐看向电视台,是对那天跳楼男子的报道,不仅录下了他一些抗议的内容,还把他最后被击毙的画面也放了出来,怪不得把方菲吓得够呛。
端庄亮丽的主持人在报道事件经过:“据悉,该男子为xx工厂前技术员,因xx工厂结构调整后被裁员,心怀不满,到天刑中央舰桥上选择跳楼,意欲博取社会关注;并挟持了一名无辜女子作为人质,要求政府方满足他的要求……后该男子被击毙,人质也被顺利救下……”
电视台相当细致,不仅详细地记录了事件发生的过程,还深挖了背后的原因。比如,他们实地探寻了挟持者曾工作过的xx工厂,该工厂现已更名为“xx集团制造基地”,从内到外进行了升级大改造,还请来了两名专家,详细探讨xx工厂的前世今生。
专家A:“xx工厂是一个老牌子了,相信不少人童年记忆里还有它的身影。此次xx工厂前员工跳楼并挟持人质的社会事件,引发了许多公众关注,不知道x教授您怎么看呢?”
专家B:“这件事情我是比较了解的。我详细研究过xx工厂近年来的财报,发现它营收一路下滑,一直处于负利润状态,只有依靠银行贷款供血才能存活。我也采访了一些内部人员,发现xx工厂过去的确非常辉煌的,但由于管理者思维保守,眼光落后,错过了几次发展良机,现在已经大大落后于同业竞争者。而从死者x先生的发言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子承父业的裙带关系、管理层薪酬畸高的问题在xx工厂中也是存在的,这从侧面说明了它内部管理非常混乱、效率低下,这也是xx工厂连年亏损的原因。”
专家A:“您做了很多功课。但xx集团接手工厂后,已经对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革新。引入先进智能化生产线,同时高薪聘请管理人才,大力生产xx集团的拳头产品某种非常受欢迎的网红食物,相信xx工厂不日就可以起死回生。可惜x先生却看不到这一天了。”
专家B:“是呀。x先生在xx工厂工作那么久,对其也是爱之深责之切。我听说x先生家中还有需要照顾的妻子和孩子,工厂收入不好,影响了员工收入。家庭负担如此之重,工作了一辈子的工厂又不断衰落。,他以生命为代价向外界揭露xx工厂的内幕,真是一位英雄。”
专家A:“如果xx集团能早一点接手xx工厂,改善经营状况,或许x先生的悲剧可以避免……可见,还是需要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以外行思维来领导工厂,用强制手段管理生产,始终还是不行的……”
专家B:“是的是的……”
两个专家又交换了一番意见,大意是xx工厂业绩表现不佳,xx集团的收购也是冒了风险。节目就在对xx工厂易主之后旧貌换新颜的期盼中结束了……
小方听了半天,说:“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我那天听到的不是这样的……”那个男人明明是不愿工厂被卖掉的,而他被炒也是因为换了雇主。
庄涵说:“你也不看是谁出的公关费。中立星电视台恐怕现在还在后台数钱呢。”
小方说:“说起来,我倒也喝过xx工厂出的饮料,蛮好喝的,倒闭了的确可惜。”
“恐怕你以后再也喝不到了。”张斐说,“xx集团也是做饮料的,他不会允许同质化的产品再出现。”
“啊……”小方说,“那什么,这电视台也太坏了吧……怎么能这样颠倒黑白呢……”
死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死之后的世界不一定尽如人意。张斐的通讯器忽然亮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头又疼了起来,但还是不得不,走到病房外,接通了通讯。
“阿斐,还生气吗?看到我送你的礼物了吧。”季棠礼轻笑的声音传来。
“季先生,实在抱歉,我……”
“别说话。我可不想从你那张小嘴里听到不好听的东西。”季棠礼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接你。你可不能躲着我了,我们好久没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