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用透视镜看着张斐损伤的骨骼和肌腱。张斐问:“医生……这个会不会影响到我的手臂?我是……狙击手。”
医生看张斐一眼,说:“我可以给你接上,后续用力没有问题。但是人体是一台很精妙的仪器,会发生什么变化我也不知道。”
原本已经是非常绝望地询问,医生答出意料之中的答案时,张斐还是觉得从头到脚地冷透了。他浑浑噩噩地站着,不知道他的魂魄在那里。医生给他包扎了伤口,又打了镇痛剂时,他毫无反应。
他还剩下什么?他连最后的骄傲都失去了。从此他什么都不是。
对方要摧毁他所有退路,让他活着比死了难受,这就是他的“代价”!
张斐走到了病房门口,病床上的舅舅非常虚弱,肺部像拉风箱一样喘着,见到张斐,他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臂,然后不顾护士的阻拦,几乎是从床上爬下来一样,抱着张斐的大腿跪下:“小斐,你救救舅舅、救救舅舅……求求你救舅舅……”
“我真的不想死……舅舅错了、舅舅给你磕头认错行吗……”
他跪在张斐脚下,痛哭流涕,如同一个押赴刑场前幡然悔悟的囚徒。但张斐不是上帝,亦不是神仙,无法挽救一切衰颓的命运。他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如同和他隔了好几层一般。他在一个气泡里,别人在另一个气泡里,气泡外面还有气泡,每个人都无法感同身受,只能通过尖利的刀剑来互相伤害。
“小斐你要看着舅舅死吗?你真的这么狠心?那我现在就去死、去死好吗,呜呜……我知道你恨我……”
“呜呜,小斐,求你看在死去的妈妈份上……”
他还能做什么?张斐捂了一下眼睛,擦去那干涸的眼泪。他感到病房里还有另外两个人,但他现在已经无暇估计那两个人的身份了。他的身体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魂魄也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坚持如同一颗回旋的流星,行驶在预定的轨道上时还是会被各种无法预料的意外打破,然后粉碎、暗淡。张斐感到一切坚持都没有意义了,他亦不是自己。过去的他,被切割成了好几块,但哪一块,都认不出他本来的面目。
舅舅拽着张斐的衣袖哭泣,涕泗横流,张斐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好吧……”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韩夫人走的时候,留给张斐一段录音,露出一个有点得意的笑。
张斐找了医院一个没人的角落,坐在长椅上听那段录音。这录音一听就是拼接的,拙劣的伪造品,是韩夫人那种智商做得出来的东西。但他现在,需要一件安慰品,需要一个与过去切断的理由。
张斐捂着自己的鼻子,以防止哭出声来。他听到久违的韩遂的声音,沙哑,仿佛穿过了好多道门的阻拦来找他,但带来的却是冰冷的讯息。
(一长串空洞的声音、喘息声)“……醒了?别动。”
(又间隔了很久)“我还有多久恢复?”“快了。”
(声音恢复了一些)“你有想过去找他吗?”“谁?”
“张斐在接受军事调查。”“这是真的?”(关门声)
“听说你们在交往。”“是的,时间并不长久。”
“你很爱他?”“美貌与肉体,谁不爱?”(好像在嘲讽)
(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请你认真考虑,这事关你的政治前途。”
“我明白了……谢谢。”
“叛徒,不配和我说话!”
听到这里,就足够了。最后一句话,如同惊雷一般。
张斐慢慢把后脑勺靠到冰冷的墙壁上,他闭上眼睛,任眼泪干涸。
够了。“就这样吧……”
放弃了。
【作家想说的话:】
好累啊啊啊啊啊
困死了
92 近乡情怯
“轰隆”一声,飞船起落架触地了。
因这震动,张斐也从十几个小时的星际长途飞行中醒了过来。
“我……”醒来的第一瞬,张斐条件反射地去找自己的枪。在枪林弹雨、生死轮回间挣扎多年,枪已经成为了他安心的底气。但他没有摸到熟悉的硬物,而是碰到了一具温热的人体。
韩遂正看着他,下巴上冒出短短的青色胡茬。韩遂把随身的银色小枪还给张斐,张斐才消除了心悸。他爬起来,看着舷窗外陌生的风景,问:“到哪了?”
“天枢。”
光是听到这两个熟悉的字,张斐心中已经一动。韩遂的外套从他身上滑落下来,韩遂重新帮他披上:“还有十几分钟降落才完成,可以再睡一会儿。”
“不了。”将视线从那陌生又熟悉的风景中收回来,张斐才从梦醒后现实与虚幻之间的混乱感中走出来。不知怎么了,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仿佛把过去的少年往事,重走了一遍。他原本以为自己忘记了,但那些光耀或阴暗的瞬间,在心中依然清晰如昨。每一个骨头缝里,都有着疲软酥松感,仿佛仍残留着梦境的记忆。
“紧张吗?”韩遂问。
“不会。”张斐说。
两人分开了那些年,即使当初山盟海誓过,再见时,心中仍会有些隔阂。张斐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当初单纯而全心全意的少年,经历了太多世事沧桑。但韩遂仍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小暾呢?”张斐没话找话。
“还在睡着。”韩遂说。
小朋友睡在儿童专用的躺椅里,睡颜十分香甜。张斐看着孩子,也进入了父母的角色,嘴角浅笑。而韩遂看着他,重新拢紧了他身上的外套,说:“到了。”
天枢星已经入秋,冰冷的寒风直接打进舱内。张斐站在舱门口,穿一身黑风衣,戴墨镜,看陌生而熟悉的天枢景色。远处飞船起降台上指示灯点点暗暗,穿北斗制服的军人走来走去,这是多少年没见过的景象。物是人非,斗转星移,来不及感叹,张斐正想跳下去,韩遂却伸手把他抱了下来。
张斐:“我正想跳下去。”韩遂的手还放在他腰上。
韩遂:“那你以后,可能要习惯经常有人抱你。”长腿老阿姨追更本文
成年人的心也是会动的。张斐看韩遂坚毅深远的眉眼,觉得和他少年时心动过的那个人一摸一样。而韩遂显然还有很多话想说,他们之间都有很多话想说,韩遂说:“我发过誓……如果有一天你回来……”
一声清脆的童音打断了对话,小暾揉揉眼睛,抱着自己的兔子书包,站在舱门口叫“爸爸!”韩遂伸手把小暾抱了下来,张斐连忙牵住了小暾,抓住孩子温暖的手,而韩遂牵住了他的另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