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愣愣地朝卡俄斯两人看去,似乎在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卡俄斯没再耽搁时间,说了声告辞就径直向餐厅外而去。埃尔伯特三两步便跟上她,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询问她查到了什么。
卡俄斯如实讲述了一遍。在她正打算为埃尔伯特讲解何为「星溺症」时,却发觉对方对此的了解程度甚至远在她之上,一连报出了好几个卡俄斯不知道的症状,询问是否和亚瑟母亲的情况符合。
「没有你说的那些玄乎事,她只是很平常地在发呆。」卡俄斯摇摇头,「所以我暂时还无法确定,可我们没有充足的时间来调查她,必须先回去进行搜查审批。」
「那太好了。」埃尔伯特夸张地松了口气,不无阴阳怪气地说,「但愿我们的两位队长已经将克莱夫男爵那边的事儿查清楚了,我可不想一天出两次外勤。」
卡俄斯刚想说你还真的不能排除这件事的可能性,就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匆匆靠近,是亚瑟赶上了他们。他脸色还铁青着,眉头紧缩,嘴唇被抿得发白,难看到好像随时就会倒下。卡俄斯不由得放慢了步伐,等着他跻身进入队伍中。接着她重复了一遍对埃尔伯特的讲述。
亚瑟听完没有说话,只是把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面无血色,眼眸深处却像是燃起了冰蓝的火焰,如海水在无声息地沸腾。
卡俄斯明白他需要时间去接收,因此接下来很长一段路,三人之间没有一句话。直到即将到达顶层时,亚瑟才颤声问她:「这种病……怎么治?」
「这不是病。」卡俄斯有些悲伤地摇摇头,「『星溺症』只是一个称呼,它的本质并非疾病,而是星空对人类精神与肉身的褫夺……被不知名的东西夺走,是没法拿回来的。」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倘若推测无误,那他的母亲已经没救了。亚瑟脚步不停,嘲讽地笑了一声,笃定道:「我从不知道她有什么看星星的爱好。那些书绝对不是她的,是被其他人放上去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害你母亲精神出现问题,还想将这件事伪装成她自身罹患『星溺症』?」埃尔伯特挑起一边的眉毛,「这指控要是成立,那这件事就大了。」
「行了,我们到现在哪办过什么小事。」卡俄斯苦中作乐地笑道,「我们回去先将实情上报,帮你调查一下你母亲的真实病因。即便真是『星溺症』,也不可能一点解决手段都没有。而如果不是,那我们就得再正大光明地过来一趟取证据。这样处理你还接受吗?」
亚瑟没回话,上前几步将走廊尽头上锁的大门一把推开,露出一片漆黑中闪耀着法阵光辉的房间,示意卡俄斯两人进去。卡俄斯毕竟只是装模作样地过来看看,她连房间都没进,打开以太视野随便完善了几句咒言,就将这套漏洞百出的防护法阵重新放了回去。
「……行了,这样就结束了。」卡俄斯关闭以太视野,对亚瑟说,「麻烦你和公爵阁下转告一声。」
以亚瑟的性格,也很难做出类似挽留的举动。他看着卡俄斯与埃尔伯特离去,在对方即将走下楼梯时,突然出声叫住了卡俄斯。
卡俄斯脚步一顿,隔着两层楼梯,抬头看向高处的亚瑟。
「以……」他一个音节刚说出口,脸就不自然地往一边偏了偏,掩盖自己疲惫的双眼与泛起不自然潮红的脸颊,支支吾吾地说,「以前的事,我……」
他就站在那楼梯上「我」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卡俄斯倒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他说,可埃尔伯特却站不住了,咂了咂嘴,悄悄附耳到卡俄斯边上:「他这是要跟你表白?现在这种时候?真是母慈子孝……」
他这个玩笑过于地狱,卡俄斯干笑一声,决定还是不回复为妙。眼见着底下两人开始窃窃私语,亚瑟停下了那语焉不详的表述,双眼沉沉地看向她。
「……以前的事,对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眼眶微红着,朝卡俄斯低声说道。
卡俄斯以为他是要对曾经两人之间的误会做一些解释,却没料到对方真的道了歉。她愣了下,随即摇摇头,在埃尔伯特震惊的眼神中回答:「不用这么在意,你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她这话说得和善,其实却对原谅与接受道歉之类的事只字不提,简直像先用这句话敷衍一下。
亚瑟脑子不够聪明,听不出弦外之音,可却在此刻阴差阳错般弄懂了她的意思。泛着艳红的眼眶中,漂亮的冰蓝色眼瞳里,星星点点的光影闪烁着,
声音却低哑而破碎:「我知道我很无耻,但是……求求你。」
「求你救救她、救救我母亲……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亚瑟没有求过人。
哪怕面对死亡、面对友人的抛弃、面对喜爱之人的背叛,他也从未低下过头颅。
他手中握着自己的剑,行着自己的骑士道,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即便因此献上性命、身败名裂,他不会有一句怨言。
可母亲不一样。她没有剑,也没有魔法,没有可以信任的家人与亲友,连视为依靠的丈夫也抛弃了她。她只剩下他,倘若他做不了任何事,那就只能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大床上,在孤寂和绝望之中等待死亡。
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在周围的一切发生剧变,曾经能保护他的全都离他而去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他甚至没有办法去为自己的母亲找一位高阶魔法师,或是一位真正值得信任的医师,在母亲不知蒙受何人迫害的当下,他竟然只能在餐厅里,和两个道貌岸然的混账虚与委蛇,吃一顿可笑的「家宴」。
……原来没有公爵之子带来的地位与身份,他就什么都没有。
他只能恳求一个曾经被自己看不起过、侮辱过、伤害过的人,恳求她原谅一个无耻之徒的所作所为,恳求她不计前嫌地帮他。亚瑟觉得自己恶心至极,但他只能这么做。
「……」
卡俄斯沉默地看着亚瑟深深低下头颅,卑微地向她请愿。
如果是几个月前的她,看到这一幕或许会觉得解气吧。可现在她只觉得悲哀。
贵族理解不了自己的傲慢何错之有。他并非觉得自己错了,他只是意识到自己再也无能为力了。
倘若眼前之人是尼德霍格,是奥斐利尔,她或许还能奢望着能够改变他们的看法。可这人是亚瑟,本来就没有交心的打算,既然对方拿出诚意,那她收着就是了。
「把头抬起来吧。」她说,「那不是需要你如此恳求的事。那是我们的工作。」
卡俄斯:你不是认识到自己错了。你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埃尔伯特:(咂嘴)道德绑架?
第0332章 322 浓郁香馥子夜之吻(中)
公爵府正门口。
「卡、俄、斯、小、姐」
「怎么了?」
卡俄斯与埃尔伯特再三承诺,之后一定会多多关注公爵府这边的以太网情况后,终于告别府内众人走了出来。还没走上马车,她就听见埃尔伯特拉长声音在身后叫她。
「不是吧?你都没什么要解释的吗?」埃尔伯特朝她眨了眨眼,语气轻佻,「关于你和那两位少爷之间的关系?」
他的话说得很露骨,正常来说,卡俄斯理应觉得被冒犯而生气。但相处这么多天,她也明白埃尔伯特此时不过是想吃个瓜,并没有什么恶意,遂正经地思考了一番三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想了半天没想出一个合适的用词,她又不能擅自透露奥菲的身份,只能模糊地表示:「和之前说的一样,我和亚瑟少爷就是同学。至于奥斐利尔少爷嘛,真不熟,话都没讲过几句。」
「是吗?」埃尔伯特挑着眉,状似戏谑地问,「看来我应该不用担心小姐在公务上徇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