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听见塞西尔沾染古龙语时，他还幸灾乐祸地嘲讽了两句，越听越觉得这事儿似乎很麻烦，要占用他和卡俄斯不少时间。

于是后面他全程臭着脸了。

等到卢修斯把文字的具体意思详尽到每个字每个词都代表了什么全都搞明白之后，时间已经接近黄昏。尽管贯月主塔没有昼夜的概念，但是卡俄斯必须得回去，她实在不想连续两天夜不归宿。

「总之，要是研究出什么结果，即使告诉我塞西尔，你有我的信标地址吧？别写信了，我的通讯球一直都是开着的。卢修斯先生？啊、您联系我也行，我今天就先回去喂教授！你跟着我进传送门干什么！？」

好不容易踏在自己家中的地板上，卡俄斯长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终于可以歇会儿了。

至少在两天后的第二皇女生日宴会之前，没有什么要紧事……嗯，生日宴会上别忘了去见皇帝陛下，要是遇到皇太子就礼貌微笑，其他什么多余的话都不要讲……

生日宴会之后，等到关于发现阿芙拉的那个尸坑的调查进行完毕，将阿芙拉的后续处理完善，挖出那个所谓的「异教徒教团」还有「拍卖场」究竟分别是何方神圣后，罗兰帝国这边的大事应该就进行得差不多了。

对了，还有在阿芙拉之前，那个名为罗娜的女仆在地下室发现的禁术法阵……明明也就几天前的事，她怎么感觉跟过了一个世纪一样久远？

卡俄斯头晕脑胀，一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休息，更是疼痛程度又上升了一个阈值。她拉开自己的房间门，准备出去随便吃点什么准备睡觉。

一打开门，就和后面的尼德霍格刚好对上了眼。

卡俄斯：！

对了，还有塞西尔身上那些古龙语！到底是不是前辈干的还没个定论呢！

卡俄斯的房间门兰17L01L02晟正对着二楼的楼梯，后面就是朝阳的大窗台，尼德霍格在上面布置了很多植物花卉，还有一只吊式摇篮，是非常适合看书喝茶的地方。

他此刻正在窗台上浇花，看见卡俄斯后，他便将水壶放下，安静地注视着她。

黄昏的光影自他身侧洒落，投射下大片大片昏暗的阴翳，将他的一半表情藏匿于黑暗之中。

卡俄斯有种感觉。尼德霍格似乎已经知道她想要问什么了。

「……前辈。」迟疑片刻，她还是开口了，「塞西尔身上的『诅咒』，是您干的吗？」

尼德霍格没有说话。他低下头，修长的手指打理着花卉杂乱的树叶与枝条，剪刀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在短暂的寂静中格为刺耳。

「如果我说『是』，小卡会怎么样呢？」

半晌，他轻声问。

「至少请您说说理由吧。我不认为前辈是那种视生命为草菅的人。」

卡俄斯听到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在逐渐昏沉的天色之下，他的身影被黑暗笼罩，这声笑硬生生地让卡俄斯听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很遗憾，卡俄斯。」尼德霍格慢慢地说，「我就是那种人。」

「除了你与我之外，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性命，对我而言都是轻如尘埃的东西。」

那道漆黑的身影在卡俄斯的视线之内，歪了歪头。

「你总是与那些灰尘混迹在一起，尽管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但我还是希望能帮你清扫掉一些。」他又笑了，「『家长』总是这样的。不是吗？」

「……」

卡俄斯感到一阵彻骨的凉意。

她第一次、或者说再一次，意识到了一件被她有意或无意忽略掉的事。

尼德霍格的确是她的血亲，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存在。可究其本质，他根本就不是人类。

他是曾经啃食过世界树的邪龙。

他怎么可能去理解和共情人类？他们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存在。而对他而言，卡俄斯也理应和自己一样，凌驾于所有种族之上。

可卡俄斯绝对无法认同这样的观点。她来自另一个世界，来自从未接受也从未认可过「人要被分成三六九等」这样的理念。她身为平民时，从不觉得贵族比自己高贵到哪里去，她身为龙族时，也从不觉得人类就理应随便地去死。

而倘若她将这一切说出来，异世界的人只会嘲笑她是个疯子。因此她从未与人阐述过这一点，只是尽力以平等的态度去对待所有人。

尼德霍格……她能理解他，毕竟没人会在乎蝼蚁的性命。可塞西尔不是什么蝼蚁，他是她的朋友，是她在这个孤独的异世界里，仅有的友人之一。

或许她还是对尼德霍格抱了一丝期望，觉得他可能会是不一样的那一个。所以事到如今，她才感到尤为愤怒。

总有人的生命会被轻而易举地牺牲掉。

总有人！

黛西死的时候，哈里森死的时候，奎因死的时候，那十三个雇佣兵被埋葬在沙漠之中、那群该死的贵族把他们的身体当成薪柴烧成一片火海的时候！谁他妈想过什么平等，想过什么人性？！

渺小就该死，低劣就不配活吗？！

哪怕卡俄斯将那群人的脑袋一个个地摘了下来，哪怕那些尸体堆叠成一座山。在这一刻，她看着尼德霍格，那股几乎要将骨髓都烧尽的怒火再度点燃，让她又一次回想起了那个将契兰宫彻底变成尸山血海的夜晚，回想起漫天的火雨，脊柱被高温焚烧熔化的剧痛，挚友亲朋化为焦炭的绝望。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胸口不自然地上下起伏，双眼充血。本就有些过劳的身体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支撑，她如一只病入膏肓的野兽般，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扶着墙壁才能勉强站立。

「……小卡？」尼德霍格愣了一下，快速上前走了几步，再一次出现了光线之下，「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伸手想要去扶住她的肩膀，「啪」一声，他的手被拍到了一边。

「……」

尼德霍格的手停在半空，白皙的肌肤上多出一道显眼的红印。他看着那道印记，一时有些愣神。

「我没事。」卡俄斯冷冰冰地说完，转身回到自己房间，直接关上了门。

她得冷静，得思考。现在情绪，不适合和人相处，更不适合面对尼德霍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