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插进来的动静彻底打破了僵持的气氛，在对面的人及时对此做出回应前，卡俄斯循着记忆中窗户的方向，摸黑直接翻了出去，接着她便俯身放慢脚步，朝远离那扇窗户的位置走去，直到将声音彻底抛在耳后，她才松了口气地直起身。此时她已经身处花园之中，四下无人寂静，唯有不远处的正厅传来悠扬的小提琴声。

看起来舞会已经开始了。卡俄斯不敢耽搁，然而正厅大门口已经正式开始入场，她一没穿外套、而没带请柬，不得不绕原路找到后门进去……但愿现在那扇门开着。

不过，卡俄斯总觉得最后那个敲门者的声音有些耳熟，但彼时注意力完全不在那人身上，因此分辨不出身份。

她决定先将刚刚的事抛到脑后。现下最重要的是奥菲莉亚的舞会。

●

正厅。

在女仆将请柬交给侍者后，奥菲莉亚在万众瞩目下缓步走入了金碧辉煌的舞厅。

一时间，舞池中翩翩起舞的男女，低头演奏的小提琴手，彼此攀谈的贵族少爷与小姐，视线尽数集中在她身上。

在下午面向圣树教会的接待仪式结束后，奥菲利亚换上了新的服饰。那是一条繁复美丽到令人惊叹的水蓝色长裙。银发少女如纷纷落雪，冰肌玉骨，眉眼精致得仿若被霜晶覆面的蓝玫瑰。她什么话也不用说，只是单纯地站在原地，就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舞池中甚至能听见低声的喟叹与赞美。

洛尔贝涅顶级服装设计师最新式的宫廷礼裙，有价无市。这样的裙子奥菲莉亚数不清有多少条，每一件她都只会穿一次，之后便堆在衣柜里无人问津。然而今天这条却有些不一样。这条裙子将对她有着非凡的意义。

或许她应该回去把它封在橱窗里，挂在墙壁上……奥菲莉亚这么想着，抬眼便看见银发赤瞳的俊美青年随手拿起一只高脚杯，冲她举了举，接着一饮而尽。

奥菲莉亚忍住了想要皱眉的欲望。大好的日子看到虫子着实令人不快，不过鉴于她今天下午已经身为学生会副会长与尤里乌斯共同接待过圣树之枢的主教，一时间倒也能够接受。然而她依旧觉得有些生理性的恶心。她刚想无视他的所作所为，突然却意识到尤里乌斯身边似乎并没有带着女伴。至少没带着艾琳。

这倒是稀奇。既然如此，罗达尔小姐会与亚瑟共舞的可能性也是小之又小。这与她对卡俄斯所说的设想似乎相差甚远但是那又怎么样？反正卡俄斯已经答应和她跳舞了。卡俄斯才不会食言呢。

不过，罗达尔小姐怎能忍受自己无法和尤里乌斯在这场盛大的「欢颂祭」上跳舞呢？本次宴会能够宴请诸多学员的亲属，因此不少洛尔贝涅的高级贵族都会参加，甚至是圣戈菲托与奥里斯塔诺的上流阶级，她压根不可能放弃这个崭露头角的机会。唯一的解释就是尤里乌斯相当坚定地拒绝了她，亚瑟亦然。

看来罗达尔小姐已经不具有男士们的宠爱了。奥菲莉亚轻而易举地得出了结论。

「……公女殿下为何不跳舞？」

「是啊，尤里乌斯殿下就在身边，两人难道是在等这一曲结束吗？」

「你没听说吗？奥菲莉亚·卡尔提斯被殿下退婚了！」

「什……等等，我还以为这是传闻……」

「当然是真的，我跟你说……」

偶尔能听见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或无意或针对，话题的中心依旧是奥菲莉亚。

她始终保持着端庄的微笑，孤独地站在舞厅中，身边不见任何的追随者或是拥趸。

还欠两次加更……

第0160章 154 南瓜骑士水晶鞋（中）

奥菲莉亚是个烂人。

这不是自我贬低，也绝非自嘲。她客观且公正地这么评判自己。

在她短暂的近二十年的人生中，从未体会过何为善意。卡尔提兰泩斯家族不存在亲情，即便存在，也绝非她所有。至于友情与爱情，更是连影子也没见到过。在这样堪比污泥死水一样的环境中成长，怎么可能变成什么正常人呢？

父亲是个人渣，母亲是个疯子，弟弟是个蠢货，弟弟的母亲是更甚的蠢货。她的笑容是伪造的，端庄是虚假的，以公女头衔乐善好施的高尚名声也是演给人看的面具。她的心如腐朽的死木，世事枯燥乏味，了无生趣。倘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然而她身体里终究流淌着卡尔提斯家族那肮脏的血液，人性与感情对她而言不过是两个词汇。因此这世上的事物大部分是该死的，人群不过是汇聚在一起苟延残喘的虫子。

她不觉得失去那帮和狗无异的拥趸是什么值得烦恼的事，不如说这让她清净了不少。但旁人不这么想。他们认为奥菲莉亚公女已然失势，失去太子妃这一身份不说，在贵族中的名声也毁于一旦。虫子们在窃窃私语，和飞蚊的嗡鸣无异，听得叫人心烦。

……卡俄斯怎么还不来？

她觉得自己似乎等了很长时间。尤里乌斯已经拿起了第二杯酒。尽管他身边也空无一人，他也并不打算跳舞，但从未有人敢将话题抛到他身上。事实上，哪怕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奥菲莉亚也绝不会选择和尤里乌斯跳舞。

交谈声越发嘈杂，那些人里有不少是她曾经的附庸。她镇定地站在原地，与新到的来宾互相问候，对一切噪音置若罔闻。奥菲莉亚四下查探，在某个角落中看见了一个颇有些熟悉的身影。

一头金发的艾琳·罗达尔，正缩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和某个人正在轻声细语地说些什么。

奥菲莉亚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与她交谈的那位女性。那是个身材曼妙的年轻小姐，有一头漂亮的酒红色卷发，红唇妩媚妖艳，棕色的眼瞳好似能勾人心魄。大概是某个贵族小姐，然而洛尔贝涅的贵族小姐多得数不胜数，奥菲莉亚压根不会浪费心思去记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唯一知道的就是此人并非学院的学生，应该只是个普通贵族。两人看上去交谈甚欢，且目光总是时不时投向奥菲莉亚与尤里乌斯。

一曲结束，卡俄斯依旧没有出现。

奥菲莉亚等得有些无聊了。她刚打算也去拿一杯酒，便看见尤里乌斯朝她的方向走来。

奥菲莉亚停下脚步，嘴角噙着微笑，眼神却冰冷无比：「殿下。」

「奥菲莉亚。」尤里乌斯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别告诉我你甚至不打算去跳舞。」

「殿下说笑了。」这下奥菲莉亚连眉眼也弯了起来，「殿下身边现在不也没有女伴吗？难道殿下打算一个人跳舞？」

演戏。她在心里说。她最擅长的就是演戏。摆出一副笑脸，说些无关痛痒的事，给对方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至于尤里乌斯，只要不要阴阳怪气得太过明显就行了。

两人的笑容一个比一个温和有礼，从旁人视角来看想必会以为他们相谈甚欢。然而，尤里乌斯每说一个字都是在套她的话，尽管这个信息压根没什么用。奥菲莉亚不免觉得有些恶心，和他来回牵扯了片刻，就彻底失去了对他笑脸相向的耐心。

「殿下与我聊了这么久，」她皮笑肉不笑道，「您的女伴不会吃醋吧？」

「这就与你无关了，公女。」尤里乌斯掀了掀眼皮，声音连起伏都没有，「那奥菲莉亚小姐地舞伴又在哪里？开场许久，我似乎一直没有见到。」

他们两人实在聊了太久，久到周围的人再次开始察觉出不对劲。

「不是说她被殿下退婚了吗……」

「是啊，我看明明感情浓厚，这么长时间依旧黏在一起！」

「难道只是打情骂俏的一部分？还是出于权力问题……」

「殿下不是为了那个女孩才退婚的吗？那现在到底是」

「毕竟只是子爵之女，哪比得上公女殿下？」

……又开始了。奥菲莉亚觉得头有些疼。她的确不在乎虫子们说什么，但此时的舞厅实在聒噪得难以忍受了。她撇过头，停止了与尤里乌斯的对话。她恰好看向了艾琳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