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四十吗？”方以琮震惊。

李少行按着眉头，安雅才轻声问：“以琮，我记得你的驾照考了一年了？”

方以琮想想道：“好像是十一个月。”

后座的深呼吸声更重了，安雅才无奈笑道：“那上不了高速，待会儿靠边停吧。”

方以琮最后只能乖乖地坐在后座上吸粥。

C市明显比安氏所在的A市繁荣度低很多，边缘城区还多是城市农村掺杂，李少行定了一家郊区交界处的餐馆，建在幽静的山水园子里，原来有一道山泉水从后山而下，被店家弄成了优雅古韵的森石小瀑布，亭廊雕刻镂花，安雅才也忍不住拍了几张照：“我爸爸也一直想开间这样的。”

李少行不在状态地应答着，方以琮倒当真是来郊游的，兴味勃勃地捡池边小盒子里的饲料喂鲤鱼。

服务员也做旗袍打扮，领他们到包间，落地窗正好可以窥见瀑布全貌。

李少行毫不客气地坐在主位上，安雅才和方以琮分别在他左手朝着次级落座，餐厅是套餐制，旨在一顿饭里能让食客品到山海陆珍，李少行简单翻看过后就示意安雅才和方以琮加点，安雅才陡然发现他合上菜单的食指在抖。

安雅才低声问：“你还好吗？”

李少行摇摇头，把嫩绿清茶一口粗饮而尽，落地窗外，他爸李元辉穿着得体，正领着二儿子和小女儿走来，安雅才从没见过这位安氏的老员工，只在老照片里见过李少行的母亲黄琳琳。

李元辉已经年近六十，倒是能在李少行脸上看出几分父子相，他并不如何保重身体，已经有老年肥胖，李母去世后李父两年后再娶，新妻就是当时同院的医院护士，b趋o，底下两个小的跟李少行同父异母，倒不难想象李少行厌恶和家人联系的原因。

李少行的弟妹也都长得眉清目秀，能瞧出明显的年纪差，两人神色散漫，他弟弟甚至还捧着手机边走边玩，显然没把这顿饭当一回事。

这不是吃兄嫂散伙饭的态度，安雅才略带惊讶地看李少行，后者面色更是难看，对他冷冷一笑：“我可没请你们俩来，也没请他们俩。”

安雅才不由皱眉，却又听他说：“你好歹还算我丈夫，那两个……”

光听声音就心知不好，安雅才正要嘱咐方以琮离开片刻，三人已经走到门口走廊，甚至能听见他弟弟外放游戏的声音。

李元辉一进门就戴上假笑，和两位客人一一握手，又介绍道：“安少，劳你操心我们家少行了……这是犬子千里，小女万嫣，都是学商科的，一个研一一个本科，以后就等着帮他们哥哥……”

安雅才方以琮都温和陪笑，李少行坐在原位一动不动，李元辉立刻摆起亲切父亲架子：“少行，怎么见到老爸也不问候一声？”

李少行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嗤笑：“我那天说了，只和我爸一个人吃饭，让他们回去。”

众人没想到他直接挑明出来，皆是一愣，李元辉笑容有些挂不住：“弟弟妹妹一家人亲近亲近，这么早就送回去？他们也很想你的。”

李万嫣到底还知羞，爸爸还没到退休年纪，有李少行这个能干儿子罩着，已经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近几年也不怎么去公司了，还能拿着个小总监的底薪工资，李少行每个月又都给不少家用，可以说一家人是靠他养着的，但别说兄妹情深了，他们讲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爸爸说什么一家人亲近，她都脸红。

李少行用看小丑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们：“爸，你知道我今天要跟你说什么事吗？”

李元辉不客气地在他右手坐下，李千里依旧盯着手机狂打，大大咧咧地叉着腿坐，李万嫣无法，也只能就坐，李元辉道：“嗨，还能是什么事儿，来这么好的地方，肯定是好事了。”

前菜有一小碟鱼胶百合，他慢慢夹着吃，服务生低声问是否要加菜，李少行心冷了半截，直接摇头，左手突然一暖，安雅才的手盖在他手背上，方以琮扫了一眼又立时转开视线。

李少行挪开手，不去看他们的表情，道：“我要离婚了，这位是安雅才安总，那位是安家二少安人颂。”

一石激起千层浪，方以琮震惊看他，李元辉并不太认得安人颂，见李父并没有因此提出质疑，方以琮的眼睛眨了眨，就此默认，李元辉知道这段法律允许下的畸形婚姻，也知道儿子并没有和他们实质结合，毕竟婚礼没有，见面也稀罕，如果要过一辈子不可能是这么个样子。

但不代表别人就晓得，小城市亲友成堆，多的是人笑李少行婚后跟安家的伯哥没道德乱搞，连他弟妹两个都这么以为。

李元辉诧异片刻，他还喜滋滋叫上人，此刻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也当了多年老油条，讪笑道：“嗳，不急，先吃饭，吃饭吧。”

见没人给自己的儿女分菜，咬牙叫来服务员自己加上，他手头有小钱，李少行怕那几个自觉应得就大手大脚花，于是每个月都有限制，别的都投到医疗卡、超市卡之类的东西给他，这里一人份就差不多要他一个月十分之一开销，李少行讲完那一句，此行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也不顾几个外人脸色，胃里空烧，便也开始动筷，他一动，旁人才敢舒坦开吃。

这餐饭的菜色很不错，的确有卖弄噱头之嫌，味道倒也对得起吹出的牛，中间上了一道鲜美滑嫩的灌汤黄鱼，野生黄鱼肚中包了鲍参翅燕，真正的香都出在鱼腩上，主厨过来分菜，每个人就得两三口大小的一块，李少行正要用，面前瓷碗中突然又多出来一块，李元辉笑说：“你不是爱吃鱼肚子肉？吃吧，老爸的也给你。”

李少行之前很是为李元辉这样的关怀感动的，李元辉平心而论不算是个坏父亲，他爱自己的儿子，何况李少行还是他第一个孩子，黄琳琳去世后，他也曾和李少行过过一段困难万分的日子，和他后妈交往的期间，也并没有动他妈给他留下的东西，辛辛苦苦供他上学，照顾他，关心他，记得他爱吃什么，爱喝什么，如果他们两父子相依为命的日子能长一些，李少行不会变得这么疏远。

终究不再是一个“家”里的人了，他小学的时候，李元辉就开始两头跑，那个极少见面的后妈生了第一个，等到高一，又来了个小丫头。

于是这样的让菜变得让他很不舒服，好像在提醒他这份本该有的父爱似的。

李少行的情绪一下变得万分低落，安雅才刚才被他甩开手，正怔闷，偏头间看见李少行眼睛发红。安雅才筷子一掉，正要说什么，李少行叫来菜单，问：“这道鱼还有吗？”

服务员微笑作答：“两斤大的黄鱼我们这边还有五条，今天早上刚空运过来的。”

李少行道：“五条都上了。”

李元辉不自在道：“不要这么浪费钱。”

服务员万分不确定：“先生，这道菜的单价是三千……”

李少行道：“嗯。”

再翻看几次，又加了一道龙井望潮和酒汆青虾。

服务员颔首退下，李少行淡笑道：“这样就不用让了。”

李元辉面色极难看：“怎么？做父亲的关心你还成罪过了？”

李千里还在一边戳着鱼肉一边玩手机，被李少行一瞟，又听见李元辉动气，毫不示弱地就瞪了回去，李少行冷眼看着这个最得父亲爱的儿子和最得宠的小女儿，又听见李元辉怒道：“看千里干什么？不敢看我吗？”

方以琮从没见过这么针锋相对的家庭，正觉得不适，李少行手背上再度一暖，安雅才的触碰没有让他软下心肠，反而更为生硬，他好像才是那个“父亲”，和声细语对着无理取闹的“儿子”道：“爸，当你儿子叫这个名字那天起，你就错了。”

李元辉好似一下被按了暂停键，因为怒火而涨红的脸显得滑稽可笑。

少行千里，黄琳琳在日记中写下这四个字。

“我这一辈子终点也就是在c市了，今天去医院看了，说肚子里是个很健康的男孩子，那就叫少行，本来以为是双胞胎，没想到是个大个子，弄得妈妈我这么早就开始腰酸腿疼，一点也不贴心，算了，如果有机会再有个宝宝，不论男女就叫千里，小名芊芊或者里里，以后早早离开这个破地方，别和他们老妈一样……”

李元辉二婚妻子怀孕以后，生怕儿子恨他连带着恨弟弟，又舍不得让妻子不要，就自作聪明又起了这个名字，连带着李万嫣也是照着同个格式来的。

李元辉心虚，这份自灵魂血脉深处而来的心虚却成了怒火的助燃剂，他直接不顾有外人在，开始不顾形象地怒骂起来：“好啊，好儿子！一年到头没个电话回来，离婚这么大的事情也没和爸爸有个商量！一回来就挑剔这挑剔那的！我养你这么大，原来还不如养头能宰了吃的猪！”

安雅才听他最后一句，立刻高声打断：“李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