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以琮怔怔地:“应该是的……她鼻子上有颗半厘米左右的痣对吧?还挺有辨识度的呢。”

李少行想起每次和刘诗琪说话,她有个捏鼻子的习惯动作,那颗黑色的痣就会微微地被捏动,她从前说这是颗发财痣,谁劝她都不会点掉。

李少行猛地打开这个包,方以琮急忙阻挡:“这是人家的隐私啊……”

李少行额上冒出酸冷:“管不了这个了。”

他把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地上,塑料袋,包装袋,没有任何她说的污秽衣物,只有一套被急忙忙塞进包里而变得皱巴巴的黑色正装,相较于刘诗琪的身形,上衣显得有些过大了,这里面还有一股劣质布料的味道,闻着就像某种亮色尼龙布马甲,夹层中有一包五个装的口罩,很明显已经被拿掉了一个,最后有一个奇怪的厚重物品,布质的,光滑,带一层蕾丝边和金属搭扣,似乎是很贴身的东西。

方以琮结结巴巴:“这,这不会是……不会是内衣吧?”

李少行思索了两秒,一个猜想抓住了他的大脑,让他浑身发寒:“……是束腰。”

他一想到这点,一句话也来不及和方以琮多说,李少行猛地冲了出去,狂奔回会场,就要去揪住一个事件相关的高管问清楚,这些业主群里必定会塞下几个公司这边的间谍,时常积极发言沟通,住哪个单元哪间房没人能说出来,但是一旦有什么大小动作,都会一一上报给物业,今天也是如此,同意荣安换房措施的业主就得上台签字并供记者拍照,以示公司已经得到业主的谅解,头几个必然就是公司的人,既了解公司这边的章程,又洞悉业主们的一举一动,这样才让刘诗琪找到空子混进去的。

刘诗琪肯定是先借职位之便了解了荣安发布会的流程,又趁业主群这边招集老弱病残加入维权,正好她怀孕了……或许就是哲立的遗腹子。

在厕所换掉了正装,把鼓起的肚子松开,又套上了业主统一的荧光马甲,口罩蒙住脸,厕所的地上有些碎发,或许还改变了发型,她要干什么?她到底知道了什么?

想到这些,李少行浑身都血液都仿佛要凝住了,心脏仿佛要爆炸似的剧烈跳动。

安兰心是明令禁止下,李少行一往会场前排跑,就有人眼疾手快地开始拦他,被几个人拽着,他急得头顶冒火震声吼道:“给我让开!”

发布会已然开始进行业主签字盖章,所有人都笑着,和蔼地握手,交换文件,只要走出门口,这些天的不愉快都会一笔勾销,安雅才彬彬有礼地和所有人一一合影,这一个是个乐融融的中年男人,下一个是个齐耳短发的瘦削孕妇,戴着白色的挂耳口罩。

几个人全然不听,得了安兰心的命令,只觉得他是来捣乱的,李少行眼见不行就想从观众席另一边绕过去,拔腿就要跑,结果脚下一晃,眼前一花,有人从后面不知死活地扑过去从后面抓住他的小腿,随即手脚和肩背都被狠狠压住,他们此刻一点不顾李少行是个omega,同时还是自己的上头老总,李少行用尽全力挣扎,脑袋都被狠狠按在地上,脖子好像随时能断开,他想大喊,全身极度用力的情况下却一声都发不出来,只能滑稽地憋出几声痛,胸腔里恐惧和愤怒交织,立时就要炸开。

方以琮追到现场,所有人都在注意台上,围在发布台边拍摄、排队,他一眼就看到角落里几个人摁着李少行,其中一个人还骑在李少行背上,方以琮瞬间理智尽失,冲过去一脚踹在那个人身上。

台上,刘诗琪混在人堆里,按着心口平复呼吸,五分钟前她浑身都因为悲伤和激动而颤抖,排队签字的队伍,她因为是孕妇被优待,排在第五位,明明会很快,她却觉得如此漫长,漫长到她可以把和哲立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一遍,他们认识的第一天,相爱的第一天,决定一起过一辈子那一天,领结婚证的那一天……他输掉比赛的那一天,他离开的那一天。刘诗琪现在还没明确地理解哲立已经自杀这件事,她懵懵懂懂地活着,半夜梦醒,还记挂着哲立行踪不明,万分担心地打电话给搜救队,却发现对方已经屏蔽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她偶尔会出现幻觉,偶尔会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偶尔会突然冲到厕所里尖叫,公司分部里所有人都觉得她是疯子,她视若无睹。

直到那天她晕倒,跟踪她数日的孟闻西送她去医院,醒来时有护士给她打点滴,告诉她已经怀孕很久了,估计得有七八个月了,因为营养不良,看上去还没有寻常孕妇的四五个月大,怎么就没有注意到肚子变大这回事呢?

医生给她做了彩超,笑中带点埋怨:“你看,他挥着小拳头要你给个说法呢,不过这小宝贝腿短短的,虽然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未来会分化成alpha,也只能长成小矮个alpha了,有没有对象肯要他呀?”

刘诗琪看着这个一团大小,面目模糊的小生命,愣愣地说:“真小……要怎么样让他长高呢?让他爸带着,只会天天打游戏吧……”

说着,她突然痛苦地蜷缩起身体,把迟到八个月的孕吐和悲痛一起吐了出来。

安雅才站在面前,从前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俊美温柔的公子哥,如今在热得发烫的大灯下,那张柔美的脸,好像恶鬼一样恐怖,鬼魅的声音呼唤着她:“下一位。”

和解书和中性笔一并递到她眼前,刘诗琪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不是真的业主,拿起笔不知所措。

安雅才没有认出她来,他隐隐地是个目中无人的家伙,刘诗琪在公司里也算年轻有为的小名人,他把别人的丈夫害死了,却连遗孀的眉眼长什么样都不记得,见她愣着,伸手指了指空处:“您在这儿签字就好。”

刘诗琪麻木地点头,正想着随意填个名字上去,谁知看着尖尖的笔头,上头一点亮光晃了她的眼睛,手一抖,笔摔在地上,啪一声,她浑身是汗,安雅才绅士地弯下腰替她捡起,他的后脑勺暴露在她的眼里,她再写,却发现笔摔得不出墨水了。

她紧张得手指发疼,藏在马甲里的小刀一旦拔出来肯定就会被发现。

安雅才笑笑说:“没事,我给您换一支。”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铁灰色,优美,昂贵,带着丝缕安雅才的体温,她拔开笔盖,看到尖锐光滑的三角形。

“我爱你。”哲立说。

“我也是。”刘诗琪说。

安雅才不明其意地探身到她面前,已经有点不耐烦:“您是还有犹豫吗?要不然就先让后面的业主……”

下一秒,李少行在台下终于挣开束缚,声嘶力竭地大喊:“不要!快……”

安雅才永远优先听到李少行的声音,正要笑着看过去,颈侧突然一凉,好像被蜜蜂蛰了一口,疼,但不明显,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丝杂音,只有尖锐的金属钻进肉里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尖叫,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没有金属物体插在脖子上啊?那儿有的,只有一个湿漉漉,热淋淋的洞口。

李少行浑身僵住:“……住手……”

安雅才才是被捅伤的那一个,他被扎这一下,瞬间失去平衡趴倒在台上,发出撕心裂肺尖叫的却是刘诗琪,她失去了理智,一面母兽似的嘶吼,一面双手握住了钢笔,猛地在安雅才躯干上疯狂刺击,连捅了五下,红色的血液和黑色的墨水飞溅在眼前,原来杀一个人也不过如此,没有什么特别感受,她只要不停地把手腕举起,坠下,仿佛从某个山巅一跃而下。

咚,面前血肉喷涌的男人不能说话,只能呼哧呼哧地喘着冒血泡的气,却还有力气一把把她推远了,眼前的画面天翻地覆,她一脑袋猛磕在地上,半晌动不了。

全场的人这时才醒过来,全部乱了套地沸腾起来,冲上去把安雅才和刘诗琪团团围起来,李少行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又是一次屠杀,杀死李千里那一夜的耳鸣和崩溃同时席卷而来,他大脑中的理智全数泯灭,不顾一切地往台上冲去,拨开层层人群看见在地上满身是血的安雅才,他还没有从计划着再次把李少行捏在手里玩弄的美梦中醒过来,他还万分不可置信地把苍白的手伸到眼前,看着上面的血,和指缝间恍然出现的,李少行的脸。

这是美梦吗,李少行好像在全心全意地担心着他。

李少行对着周围崩溃地吼着:“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有人回答道:“已经打电话叫了。”

他急忙地搜寻起自己的口袋来,从里面摸出一方干净手帕,他上下看了安雅才的身体,连着脖子,一共六个血洞,他甚至不知道要捂哪一个,一咬牙,先去按着脖子上的伤口,结果这一眼看过去,他透过刘诗琪胡乱划拉出来的伤口看到了安雅才的某个内脏,脑中一阵巨响轰鸣。

安人颂在场外听到糟乱,也往场内赶去,无人不知他是安雅才的亲弟弟,一路都慢慢给他让开,还有些懂巴结的,都小声地安慰他,救护车马上就来了,您不要担心太过。

他还不知所谓地走到那个血腥味飘满空气的发布台上,看见李少行正失魂落魄地捂着额头出神,而地上一肚子血洞的人,是他的亲哥。

李少行抬头看向安人颂,骤然想起什么来,赶忙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盖在安雅才身上,他脸上湿透了,眼泪和汗水夹杂在一起,精疲力尽,从来坚强得不见裂痕的人,此时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没了神采,全身脱力地对来人说:“人颂……不要看……”

接下来的一切,都像人死前的走马灯一样晃过李少行的眼前,安人颂一屁股坐倒在地几乎晕死过去,刘诗琪被人用拧成绳子的衣物绑住,她失了心智般阴笑不断,救护车和警车尖啸着驶到门口,医生和抬着担架的护工跑到台上,黑压压的警察把人群驱散开来,一个人伸手把碍事的李少行拨到一边,他身体歪倒在地上的时候,轻而虚弱的力度从袖子上消失了,安雅才用仅剩力气勾着他的袖子,好像对他说了什么。

那一句很轻,几乎像一声叹息,但它在鼎沸的人声里都如此清晰。

安雅才说:“少行,救救我。”

冰凉的地面硌得人遍体生疼,李少行在上面失魂落魄地坐了半个小时,警察才把记者驱散出场外,彻底封锁了出入口,终于注意到他和他身后的刘诗琪。

刘诗琪已经陷入了无法正常交流的疯狂:“他要死了吧?安雅才要死了吧!他活该!他活该!”

“还有你!”被荣安的员工扭送着路过李少行的时候,她突然破了嗓子似的嘶吼起来,“你以为你就清白吗?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