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1 / 1)

今日落雨,池再出外披了油衣,回宫面圣前已褪下油衣,又稍加拾掇,此刻面庞上却难掩水汽。他微微弯身,答道:“先生领了旨,与世孙行了师生礼,虽是忘年,世孙灵秀,先生慈爱,两人说说笑笑十分投契。想来先生定会倾囊相授,世孙亦有所成不负厚望。”

池再察言观色,熟稔唐潆喜好,回话时极少如此油嘴滑舌,尽往讨喜之处说去。唐潆听他语气轻松,又瞧他咧着嘴挤出笑容十分不易,不由展颜笑道:“此事了结,喜上眉梢的反是你了?”

池再一怔,觑了觑唐潆的脸色,却是真情流露地苦笑出来:“此事了结,陛下肩上的担子卸了一挑,奴才如何不高兴?”

自太后病症初显,唐潆便再不似从前那般,伪装得再好,如池再这般伴她多年之人怎会看不出来。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提心吊胆是真,心疼担忧亦假不了。

笑意僵在唇畔,乌黑的眼眸霎时失了光彩。只是须臾,唐潆又看向池再,端详了他半晌,将他盯得几近腿软发毛,才微笑着问道:“你是金陵人?”

池再迟疑地点了点头:“奴才曾是颜家家奴,儿时便待在金陵。”

“金陵好么?”

唐潆话语间满是平和,犹如在话家常,池再紧绷的心弦松懈下来,大方笑道:“自是好极!金陵的茶天下闻名,金陵落雨下雪都裹着茶香。”答复得快而急,显得失礼,说完了话,池再方觉赧然。他看向唐潆,见她面带笑意,于是憨态地挠了挠头,内敛笑说,“奴才是金陵人,游子思乡,家乡如何看都是极好极美,赞美之言兴许当不得真――但它确是不差。”

窗外鸟鸣,唐潆望过去,庭院中的一簇簇海棠映入眼帘,她静静看着雨中氤氲的景色,手指轻轻敲打案几,口中喃喃道:“游子思乡……”

池再见她看得出神,本不欲打扰,却按捺不住,顺着话头失笑道:“客居他地,过得再如何春风得意,终究不是自己的根,哪有不想念家乡之人?”

殿中良久无话,只余风声雨声。

蓦地,唐潆轻轻说道:“想家便好。”

她仍是望着窗外,黑如点漆的眼眸中映满了水红的海棠,素净白皙的面容无波无澜。声音轻如一阵风,听得不真切,几乎要使人怀疑适才是否听岔了――其实,并未有人说话。

未央宫已于前日动工修缮,从宣室殿中另辟出来的长乐殿拾掇完善后,太后便迁居至此。她本是喜静清冷的性子,因皇帝未行亲政大典,她如今尚可理政,但莫说理政,倘若她为此操心,唐潆已是不悦。久而久之,她只得从了女儿,每日只服药养病,与人说笑而已,过得十分清闲。

午后,雨霁初晴。

这时候,太后当是睡醒起榻了。

唐潆手中擎一花瓶,走出正殿,径直往长乐殿而来。

两殿相去甚近,约莫一射她便到了殿门前。长乐殿的宫人纷纷弯身行礼,又欲进去通报,唐潆却示意她们噤声,命池再青黛在外恭候,自己抬脚迈过了门槛,向殿内走去。

她已及笄,再非从前的稚子幼主,身处高位涉世不可谓不深,举手投足间已是气势初显,光华照人。褪下庄重的冕服,换上轻盈的私服,体态婀娜,微露少女姿态。

人已走远,一股海棠花极淡的清香缓缓拂过鼻间,宫人俱都屏息凝神,不敢侧目,头更低下去几分。

殿中静谧,脚铃叮铃之声回荡其中显得愈加空灵。

问过司寝的宫人,得知太后确已起榻,唐潆这才步入里间。

兴许因里间是太后平日起居之所,今日又无宫人在此,唐潆愈近前一分心中便愈忐忑一分,擎着花瓶的手掌心亦渐渐布满薄汗,耳闻衣物?O?@之声,她脚步一滞,做贼似的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定了定神,她又朝前走去……已十分近了――隔着纱幔,隐隐约约地透出来一个人影。

近在喉间的“阿娘”二字蓦地被咽回去,唐潆止步在原地,她明知脚铃声如此清晰,纱幔内的人定有耳闻,自己已然暴露行迹,却不愿再近前一步,坦坦荡荡地掀开纱幔。

纱幔轻而薄,却层层叠叠,风吹过,便泛起水纹一般的波澜,人影在其间若隐若现。

她仅穿中衣,长长的衣带垂落在前,衣料轻薄,腰身弧线盈手一握,水色的纱幔,雪白的中衣,仿佛能一眼看见中衣覆盖之下的细腻肌肤。微微弯着腰,手里仿佛执着香匙在往香炉内添香――她的手微微顿了顿,看向纱幔处,又可能是错觉――但仅为这错觉,唐潆咽了口唾沫,已欲近前开口唤人。

香炉里的香料犹有余烬,新添的香丸置于云母片上,经温火烘焙,缓缓散发出芳香。这香味来得极慢,却似乎来得极烈,怕是比云母片底下尚在燃烧的灰墼还滚烫几分,烧过唐潆的耳垂,立时飞出两朵绯色的云。

纱幔外驻足,目视着纱幔内的动静,已分不出心思去想自己究竟是否在偷看,唐潆的目光更不知该停留在何处。她其实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曾与她共枕曾与她同眠,亦曾与她肌肤相亲,但那时她只是她的“女儿”,身体再如何贴近,都不曾有非分之想。

如今,已大不相同了。

哪怕隔着纱幔,隔着中衣,她身体上的分寸之地都仿佛是一簇火苗,轻而易举便能将唐潆埋藏在心底的情/欲焚烧、催发得干净彻底。唐潆更紧了紧擎着花瓶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她咽了咽唾沫,喉间的那声“阿娘”却无论如何都唤不出声,她已忍耐多时,克制良久,自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内心后,再未有一刻如此直接明了地接近自己的梦。

唐潆盯着纱幔里的人影,盯着她执着香匙的手,修长而素净,却像一把利刃,剜入唐潆的心口,将内里的羞耻心、厌弃感烂肉一般一寸一寸地剜出来,战利品似的晒在她的眼前。

心间一痛,唐潆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视线恍惚中往下移了几分,落在垂落的衣带上。

香料已然添好,纱幔中的人影仿若不闻任何动静,盖好香炉。

随即,她不及拭手,先将中衣的衣带规规整整地系好,十分严实,再一抬首,却是当真看向了纱幔处,淡笑着问道:“小七么?怎地来了也不说话。”

整个过程,举止、语气俱都从容而淡定,仿似确实不知纱幔外的人究竟盯着自己看了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忘得差不多了,再拾起来手生,手速慢,新鲜出炉。

久等了,谢谢大家,鞠躬。

☆、第66章 决心

日色已斜,微风从布满淡黄色春晖的窗牖漫入,轻缓地拂过层层叠叠的纱幔,须臾间水色如波,涟漪皱起,恰似唐潆此刻激荡不安的心境。这蓦然唤她的声音虽是将她偷/窥的行径似有心又似无心地戳破了,令她颇有些无地自容羞愧难当,但很快,她又镇定下来。

唐潆定了定神,抬首看向纱幔内的人影,即使她站在哪儿不发一言,便已是自己最心安的存在。

她曾说过,无论自己做错了什么,她都会原谅自己。

她会陪我改过自新。

可是,有错才有得改。

扪心自问,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没有错。

爱一个人最大的错,于她而言只怕是不曾好好护佑心上人周全。

仅此而已。

涣散的目光重又聚拢,唐潆近前一步掀起纱幔,仿佛在与自己的内心做甚挣扎,以致脚步微顿了顿,才开口唤道:“阿娘。”

两人之间已无纱幔的遮挡,倘若适才隔纱看人是几近欲/火焚身的放纵与冲动,待现下面对面,且看得清楚了,却只剩下心疼与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