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眼下是当之无愧的北方江湖带头老大。史文恭要游说他的“天下大乱”,梁山自然也是首选。而现在,卷入风暴中心的梁山,若是就此装聋作哑,那也太说不过去,连街上卖艺的三脚猫都会摇摇头,评价一个字“怂”。
武松接着道:“所以,我不日便要动身去东京,争取接上周老先生这条线。”
潘小园“嗯”第二声,突然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武松问:“怎么了?”
她赶紧摇头。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是,难不成上东京泡师师的,换他了?
她正心里乐呵,胳膊上微微一紧,让武松一把拽歪了两步,这才看见前头一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土坑,挡着路,她方才飘飘然然的,难保不直接踩进去。
她讪讪的绕路,抬头看,武松嘴角微微一斜,不动声色地嘲笑着她那蹒跚学步的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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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一声,问:“所以你要出差,给多少津贴?趁着我还在岗,帮你争取这个数,成不……”
刚想伸出手来比划,却发现力不从心,手腕还让他轻轻攥着呢。
这回没借口,也不能拿酒盏子当挡箭牌,第一反应是旁边有没有人瞧见。驻守路边的几个小喽啰不约而同的,都在观察天边的一片晚霞。
她一狠心,等过了那狰狞大坑,还是用力挣了出来。武松有点不解,不知所措看她一眼。
她心又软了,乖乖让他再牵住。
这下好了,成了欲拒还迎了。好在他估计不认识这种套路。
武松说正事: “要混进东京,不是容易事。梁山上兄弟,大部分都是有案底的,况且咱们人生地不熟,以往每每冒险进京,都少不得留点物件儿。你派去东京捡垃圾的那个什么蜈蚣,伤养好了没有?”
潘小园一头冷汗。这人简直无所不知。
慢慢把把方才那些小心思忘了,点点头,跟他商量:“我一直给他放病假。眼下好差不多了,就是据说老做噩梦,睡得好好的,从床上冲起来就跑,叫着官差来了。”
武松噗的一笑,忒没出息。
“追根究底,是梁山在东京没有一个稳定的落脚点以前那暗桩让官差端了,也是咱们人手不够,经验不足。如今吴军师正张罗着,找些机灵可靠、能扮成百姓的人,将那暗桩恢复起来。”
他顿了顿,见她恍然大悟,双颊蓦地涌上两片娇嫩的红。
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放开她手,轻描淡写地继续说:“我方才便是去问,这件事,可不可以交给你。”
潘小园心中砰砰跳,瞌睡碰到枕头,难以置信,确认一遍:“你是说,让我去东京,经营暗桩?”
武松点头,“做梁山的耳目,随时探听风向。当然,不会派你单独一个人,会有其他可靠的兄弟一同协助,我也会一路陪同着,安全上尽力保证,争取让这次的暗桩做得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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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园热切地点点头,心里明镜一般:如此一来,暂时离开梁山一阵子,若有人记恨她,譬如石秀,便暂时不会去找她麻烦;至于史文恭跟她“暗通声气”所引起的谣言,也可以耐心等待慢慢冷却,终会有不攻自破的那一天。
而“暗桩”本身是个长期投资,并没有和梁山利益直接冲突的地方。既然有别人“一同协助”,说白了就是互相监督。这就叫搔到痒处。眼下她自己的身份已经有些敏感,巴不得有人天天朝山寨汇报她清白可靠呢。
况且,“到了东京,我们还可以亲自动手,探查西门庆的下落……”
武松却轻轻一挥手,“这个先不要着急,安全第一。”
“嗯。”她赶紧点头,表示明白。这叫做进行秘密工作,暴露自己是万万要不得的。想着想着,又是心潮澎湃,好像已经行进在冒险的路上了。
一片小小的水泊,水中分出一条隐隐约约的路,展示给她一片豁然开朗的新天地。
突然又问:“那么,军师他们可曾议定,这‘暗桩’是个何许模样,是要扮成个富户人家,还是要装成个商铺茶馆,还是……”
武松摇头,“还没想好。寨子里都是大老粗,对这种经营的细活计都是一窍不通。你若去了,正好可以帮着参谋参谋,看那暗桩伪装成什么最好你是做惯生意,理惯钱财的,当然是就着你擅长的内容来做,譬如……”
他忽然停了话头,微微转过身,迎在她面前,一双眼微微带着朴素的笑意,阳光洒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饱满的额头、硬挺的鼻梁,组合在一起,出乎意料地显得柔和。
他唇边也忍不住漾出笑来,接着说道:“譬如,可以做成个酒店啊。”
酒店。
潘小园觉得整个世界寂静了那么一刻。满山星星点点的树木鸟雀之声,连同空气中的清新凛冽,全都一下子收拢在一个巨大的泡泡里,滚进她胸膛。胸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膨胀开来,四肢百骸像是一下子通了任督二脉,一股子磅礴之气游遍全身,冲到眼眶里,出乎意料的一片酸。
盯着他那尚未淡去的笑容,不自觉结巴起来:“你……”
武松也忽然有些不自然,目光躲避了一刻,随后发现无处可躲,袖子让她拽出褶子了。
他笑笑,怕她不懂似的,沉甸甸的声音,又解释一句:“我不是早说了,会还你一个酒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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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说完,三分紧张,七分得意,等她认可。
眼看着面前人一双干净的杏子眼儿放出光来,饱满的双颊颤了颤,那笑容就像夜幕里的星,一瞬间绽放出来了。
她话里忽然没有方才那股子冲劲儿了,噙着一口温柔如水,也有点不自然:“你、还记着呢……”
以为她记恨不买账,赶紧退一步:“我也就是说说……”
听不下去他解释。潘小园毫不客气地打断,揭发他:“你是早就想好的吧!”
声音出乎意料有些涩涩的。这人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出征打仗习武练兵一样不少,平日里也不爱和她多厮混,乍一看就是个木讷纯爷们,不近女色的标杆典型;可为什么一到关键时刻,雪中送炭的总是他,还偏偏甩甩手,作出一副只是恰好在这里的假象,有时候几乎要把她骗过去了。
什么暗桩,什么酒店,说得轻描淡写,背地里,不知替她说了多少好话,争取了多久呢。
过去他有什么“劣迹”都一笔勾销了,甚至觉得自己方才那些顾虑好可笑。他这样一个热爱自由的人,又怎么会狠心给别人套枷锁呢?
抬头看他,微微起伏的厚实的胸膛,浸出薄汗的鼻尖,清澈的眼,眼中有些局促的神情;就连鬓角一缕勾出来的硬头发,此时都怎么看怎么顺眼。
她忽然低头,带着笑意的声音,有些柔柔腻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