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1)

韦训不以为意,懒洋洋地说:“只烧了一排无人的杂物间而已,不放一把火,怎么知道他把重要的东西藏在哪儿?”

宝珠喜笑颜开,赞道:“真是个好主意!”

杨行简又惊又怕,频频看向窗外,见县衙中秩序如常,并没人发现异样。继漆盒之后,韦训再次盗取要案证物,这次还是直接从保朗身边偷走的。事到如今,他终于相信韦训在旅途中确实对他手下留情,否则早已悄无声息把自己宰了。

宝珠可不知道杨行简的复杂心思,她拿起这册经书展开,里面的内容就是华严经。只是她所见过的佛经都是卷轴形式,抄写在长长一条纸张或绢帛上,再卷在名贵香木、象牙、金银之类制成的轴杆外。

而这册经书却是折页款,反复折叠成方形,拿在手中很轻便,皇城里只有文书或奏折用这种形式。里面的字是正楷,却不知道为什么墨色不太均匀,有些笔画似有飞白,却又不是,整册经书从纸质到封面装裱都很简陋,不少地方还有墨点污渍。

读了一句《诸报从业起》: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宝珠自语道:“既然是抄经,也不抄得好点儿,方显得虔诚恭敬。”

韦训说:“这是雕版书,不是手抄的,是匠人把字阳刻在木板上,再刷匀了墨,印到纸上,晾干之后折叠成册。”

宝珠奇道:“跟刻章一样刻书?那多麻烦!”

“就是那样,只是刻的是佛经而已。雕版虽然复杂,但是只要制好了版,就可以一天之内印出成百上千册,以后随需随印,比手抄快不知多少倍。”

此时雕版术早已问世,只是上层人士瞧不上,依然以收藏费工费时的精美手抄书籍为乐,每卷书高达几千钱,下层官员的月俸花光了也买不了几卷。而印刷书籍虽然质量略差,但只要印的数量越多,成本分摊越薄,如此印刷出来的历书、佛经之类的东西深受下层人民喜爱。

善男信女集资请人雕版,印成许多经书放在佛寺里,一是供奉,二是免费送给上香的信众,广传佛音,这册《大方广佛华严经》就是保朗顺手从莲华寺里拿的。

听了韦训的解释,宝珠又问:“那张纸条呢?”

韦训说:“你再往下翻。”

宝珠继续展开册页,一张麻黄色纸条从佛经里面飘了出来。她连忙拿起来细看,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八个字。

47 ? 第 47 章

宝珠继续展开册页,一张麻黄色纸条从佛经里面飘了出来。她连忙拿起来细看,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八个字。

宝珠心想:原来经书只是为了夹着这张纸条,和那漆盒一样是件器皿。纸条只有三指宽薄薄一片,藏在偌大的馆驿里,多亏韦训能想出放火寻字的点子,否则又有谁能翻的到?

杨行简忙道:“就是这个,吴致远说蛇珠失窃时,这张纸条就放在空漆盒里,压在软垫下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用的是东汉名臣杨震拒贿的典故,如果贼人留下的是这张纸条,那可就有点儿意思了,不但盗了宝,还隐约有些威胁的含意在。”

韦训说:“发现这字条时共有三个人在场,保朗、吴致远和莲华寺的了如和尚。其中应当有个人知道点什么内幕,才能应上‘你知我知’的话,保朗自己把这字条藏了起来,要么是当做破案的窍要,要么他心里有鬼。”

杨行简见他分析得当,心想此人并不单纯是个以武乱禁的侠客,还是有些头脑在的。

宝珠把纸条拿在手中来回翻看,看清楚字迹的骨架结构,笔画风格,越看心中越是疑惑。

她道:“这是张旭的楷书啊。”

杨行简一愣:“谁?”

“张旭,颠张醉素那个张颠,也有人叫他草圣。”

杨行简道:“哦哦,饮中八仙,可是他不是擅长草书吗?”

宝珠道:“张颠虽然以草书闻名,但他的楷书也是极好的。大家求字都求他擅长的,因此没什么楷书流传,倒是宫中有几张,我照着临摹过。”

大唐从太宗皇帝起,每一代君王都狂热的喜爱书法,代代收集了许多珍贵的书法藏品,皇子皇孙也从小苦练,不说人人都能成为行家,起码见多识广,眼光极高。

万寿公主幼年起就师从书法大家柳公权,杨行简对她的判断很信服,又提出自己的疑问:“张长史七十好几了,已经致仕多年,听说一直隐居在洛阳,想来不能再被卷入这种盗窃案了吧?”

宝珠道:“我只说这是张旭的书法,又没说一定是他亲笔写的,或许是临摹也未可知。但能得到他楷书真迹的人,恐怕很少。”

韦训一边旁听,他虽认得字条上的内容,却不能看出更多信息,见宝珠三言两语间已经判断出字迹来历,既觉得有趣,也感到佩服。

宝珠抖了抖纸片,又道:“奇怪,这纸好生粗糙,居然还有没捣碎的草棒在里面。不管求什么书法,起码以草圣的文坛地位,肯定要用优质纸张,难道是像薛涛笺那种特别定制的纸张,取其田园野趣?”

韦训几乎失笑,说:“这就是民间最普通的麻纸,食肆小店记账,小孩儿初学练字,女人刺绣描样都用这个。细白宣纸三文钱一张,很少有人用得起。”

宝珠与杨行简面面相觑,都觉得蹊跷。难得的草圣楷书,却写在最普通的民间麻纸上,内容又充满暗示,越加扑朔迷离。

杨行简道:“等保朗发现证物被盗,就会有更大的乱子了。”

韦训说:“所以你们仔细看,看清楚记住了我再还给他。”听他语气,轻松得好像去邻居家借针线似的。

杨行简努力保持微笑,忍着不发表评论。

纸条上就只有八个字,正着读倒着念继续揣摩也没什么新东西了。杨行简出去找内宅的仆人说杨芳歇病中呕吐,需要吸水祛味的东西,索要了石灰、麻纸等物,拿回房间查看,确实颜色质地都与那张字条很像。要与原物放在一起对比,才能看出纸张的深浅和质地有别。

宝珠灵机一动,叫韦训照着字条大小把麻纸裁好,调匀了墨,自己照着笔迹摹写。

韦训知道她想要偷梁换柱,站在旁边观看,见她今日还是把袖子翻下来盖住手,只露出一寸葱白似的指尖捉笔,终于忍不住问:“写字也不把袖子折上去吗?小心墨汁弄脏了衣裳。”

宝珠抬头白了他一眼:“你管我呢,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无缘无故被呛了一声,韦训莫名其妙,心中奇怪她这几天手怎么突然见不得光了。

杨行简看见韦训站的离公主那么近,咳嗽病又犯了,咳了几声他当听不见,无可奈何只能出声提醒:“公主书法高妙,你就是欣赏,也该等她写完再看。而且要行叉手礼,不能就这么干站着。”说着示意行礼的标准手势。

这叉手礼是贵族下位者对上位尊长的常用礼仪,回答问话,听候吩咐的静态站姿要始终保持叉手在胸前,以示尊敬和谦虚。然而下层江湖中哪有这许多繁文缛节,韦训更是一向离经叛道,乖张桀骜,连自己师父的话都不听,哪里肯听这迂夫子的教训,烦他叽叽歪歪的多嘴,瞪了杨行简一眼,仍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宝珠也不以为意,说:“我答应教他写字,所以得看清我用笔起伏,就叫他站在这里看吧。”

屋里身份最尊的人做出指示,韦训嘴角扬起,露出得意的神情,杨行简只能忍气吞声地应了。

宝珠全神贯注临摹了十几张,从中选了一张最像的,在阳光下对比,连杨行简都看不出字迹区别,连声赞叹公主书法精妙绝伦。

韦训心里喜欢她写的字,想偷偷藏起来一张,杨行简却拿来火盆,一丝不苟把挑剩下的多余字条都烧了,连纸灰都小心地捣烂,不留一点痕迹。他知道她们这些庙堂上的名门贵族常因几个字就断人满门生死,处理这些写了东西的纸尤其谨慎,这才念念不舍地罢手。

宝珠把临摹好的字条晾干夹进《大方广佛华严经》册页中,让韦训原样还回去,杨行简不免忧心忡忡:“保朗这人精明的很,被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宝珠嗤之以鼻:“我看过他写的名帖,简直不堪入目,他若能有本事看出区别,我便把自己的字吃下去。”

思过斋外传来敲门声,吴致远带着妻子如同往常那般来“关心”杨芳歇的病情,杨行简一个人下去应付,韦训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动静,确定保朗没有跟过来,将佛经揣进怀里,对宝珠说:“我去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