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昆手下的牙兵将领心怀反意,估计很快要兵变了。”
韶王此言一出,众人均吃了一惊,但想到这是有下克上传统的幽州镇,倒也不算太过出乎意料。
“刘昆在这个位置上待得太久了,喜好奢华,性情酷烈,忘记了将士要同甘共苦的铁则,他的牙兵打算换个新的节度使了。霍七郎曾经在赌坊中见到拼命豪赌的底层士兵,就正是拿到战场补贴的牙兵;晚宴上发生意外时,刘昆的亲卫竟将他视作最优先攻击的目标,可见事态已经难以阻止。只是不知动手的具体时机。”
袁少伯发言:“刘昆的牙兵分左右两支,左卫由他亲弟弟刘勉统领,那最大可能便是右卫的人。”
李成荫道:“也不能排除刘勉想取而代之的可能。”
李元瑛道:“总而言之,这是难得的机会,需要耐心等待做好准备。正如唐庭衰弱则藩镇不恭,节帅的统治力不足,总会有野心勃勃的将领心生反意。强则附之,弱则叛之,此乃天理。”
战略上的事霍七郎不懂也没兴趣,听他们商量了半晌,顿觉无聊,往窗外望去,见渗井上几只麻雀夺食,争得羽毛纷飞。趁他们喝茶歇息之际,当作趣闻讲了出来:“大王刚才说强则附之,弱则叛之,依我所见,唯有王府里的麻雀是以弱胜强,以下克上。”
袁少伯听她在作战会议上胡言乱语,正要命她闭嘴,李元瑛却道:“让她继续说。”
霍七郎侃侃而谈:“王府中最不缺的就是乌鸦,麻雀与乌鸦相比,自然是弱者,但是乌鸦从来不敢在府中取食,倒是麻雀能当着它们的面争抢,这不是以弱胜强吗?”
众人都觉得这话题与大事毫无干系,完全偏离了主题。只有李元瑛特意起身,站到她的位置向窗外望去,观察了一会儿。
少顷,他开口问道:“家令,府中共有几口渗井?”
李成荫道:“每个院落皆有一口。”
“那每一口渗井都有这般怪异的事发生吗?”
李成荫被问住了,毕竟没有哪个闲人会特别留意这种小事。乌鸦是实力仅次于猛禽的禽鸟,又喜欢集体出动,许多时候,即便苍鹰和游隼遭到乌鸦群的挑衅,也会放弃攻击离去。对习惯饲养猛禽的王公贵族来说,乌鸦会惧怕麻雀,实乃不可思议的事。
李元瑛放下作战会议,命袁少伯即刻带人分头去查看几口渗井,并将井上残留的食物渣滓带回,最好能撬开井盖仔细瞧瞧。
半炷香后,侍卫们仍在撬井盖,袁少伯已经将异常之物带回:西院的渗井上,两只僵死的麻雀还没来得及被清扫出去。
在场的人皆聪慧过人,厉夫人立刻命心腹婢女剖开麻雀胃肠,取出残渣,放在银盘上验毒。稍作停留,闪亮的银质便蒙上一层极浅的黯淡。
李成荫吃惊地道:“西院有人向渗井中倾倒有毒的污水?麻雀性蠢,吃下去便死了。乌鸦却聪明得紧,只要同伴被毒死,便不会再靠近毒物。怪不得西院的乌鸦格外凶猛……”
李元瑛紧皱眉头望着那只斑驳的银盘,心中觉得有什么事极为不妥,却一时找不到头绪。
霍七郎却回忆起那一日去西院面见王妃,众妇人捣练的场景。她出言询问:“夫人,老七有一事不解,想请教行家。”
厉夫人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心不在焉地回应:“怎么?”
“彩色绸缎需要捣练处理吗?”
厉夫人摇头道:“素缎白练可以,彩缎从来不捣,彩色的丝织物只要过水一次,颜色便会陈旧两分,光泽亦会消退,所以大王的衣物才只穿一次就淘汰。”
霍七郎脑海中浮现出西院廊下,烫平晾晒的彩缎随风舞动,内侍担着捣练过的残水,泼洒于渗井中的景象。
她不等所有线索串联完整,即刻站起身,揪住李元瑛的衣襟,一边用力撕扯他的衣裳,一边将他往屏风后的床榻上推搡。残灯手之下,外袍里衣纷纷化为碎片。
她不止一回干过这种事,但那都是私下情趣,可从没当着外人这么唐突过。众人皆被惊得呆住了,袁少伯手按在刀柄上,略一思索又放下来。主上的私事众人早就心照不宣,没人想多管闲事。
但霍七郎当众以下犯上,作为她的上级不能不管,袁少伯只得快步跟上,她已经把韶王剥光了,扯过被褥把他裹在其中。李元瑛满脸诧异,惊怒交加,说不出一句话来。
袁少伯艰难地吐出一句呵斥:“你最好有极为充分的理由解释自己的行为,否则要挨军棍。”
霍七郎抬头道:“我确实有充分的理由,他衣服上有毒。”
【?作者有话说】
《连夜加薪》
141 ? 第 141 章
韶王那些昂贵的丝质衣物被一件件从箱中取出,加水浸泡于银盆中检验。
起初几乎瞧不出什么变化,用同一盆水连续泡过三四件后,水面下的银质与水面上便有了明显的分界线。毒素乃是微量的,能够毒死麻雀,然而对于一个能在马球场驰骋的强壮青年而言,则需要日积月累与皮肤接触。
回忆韶王起病之初,他只是略微感到疲惫与头疼,之后随着毒质积累,病情逐渐加重,食难下咽,夜不能寐,遭受百般折磨,直至病入膏肓。
众人见到银盆的变化之后,均是气得脸色铁青,但因与西院相关,都沉默着等候主上发话。袁少伯的副手宋映辉亲自驻扎在西院监督挖掘渗井,尚未来得及取出铁证,便传来消息:王妃的乳母徐氏自尽未遂。
强行将人救下后,徐氏伏地认罪,承认自己向韶王投毒,是个人作案,与他人无关。真相已然呼之欲出。
惊恐之下,厉夫人命人将韶王所有能接触的寝具全部撤了下来,临时换上自己所用之物。李元瑛擦洗过全身后,裹着锦被坐在榻上,面无表情地等待事态发展。
霍七郎站在一旁陪着,心中暗自庆幸直觉无误,否则当众对主上不恭,起码要挨上二十棍。她又未曾练过般若忏,挨打还是挺疼的。
“你方才只要说一声,我自会去将衣物脱下。”回想方才令人难堪的窘境,李元瑛不悦地道。
霍七郎赔着笑道:“习武之人,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当时觉得大王身处险境,就直接出手了。”
两人许久未曾言语,心中各自琢磨,原来挡煞的真相,不过是因为夜里欢好时李元瑛脱去了衣物,而后霍七郎又懒得给他重新穿上,就那么睡下了。
故而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最少有六个时辰没有与毒衣接触,因此病情才有所好转。两人暂时分别时,李元瑛整日穿着毒衣,毒量加倍,病情便会显著恶化。
霍七郎则想,幸而宝珠是雇了绮罗郎君来送信,而她贪恋美色急于得手,没认识几日就强行把他衣服剥了。否则就算残阳院三大顶尖高手:青衫客、洞真子、琶音魔联手,也救不回韶王的性命。又或者她耐着性子慢慢勾引,等他意动时,估计也该换上寿衣了。
阴差阳错,歪打正着。一旦想清根源,便觉得可笑之中有着让人无言以对的荒诞。
李元瑛一时无语,望着眼前屏风上的青山图出神,半晌后,低声提醒道:“你还不去脱掉?”
霍七郎一愣,伸头往外瞧了瞧,见他的心腹们正在十丈外的距离小声议论着。
她有些难以置信,压着声音问道:“现在办事?当着他们?倒也不是不行,够刺激的……”
李元瑛一脸怒色瞪视过来:“你脑子里装的究竟都是些什么?我是命你把我那件里衣换掉!”
霍七郎终于听懂了,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尴尬的神色:“大王已然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