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知道自他患病以来,已瞧过数不清的大夫,光针灸便扎出一盆银针,吃尽了苦头,却均无疗效,求医问药的心早就淡了,朱敏和的头风药熬好,他也只饮几口便罢。
一谈及韶王的病,大屋内的气氛便陷入凝滞,袁少伯想提振军心,特意对李元瑛道:“霍七擒获暗探,成功执行离间计,请主上评判应得上获、中获或下获。”
这是军中用战功衡量功绩,并予以授勋的制度,李元瑛尚未作出决定,霍七郎抢先道:“那我也来个‘有功不勋,恒得自在’好了,用不着给勋官。”
袁少伯本意是为她请功,岂料她这么不识抬举,当着主上的面拒绝,登时沉下脸来:“你那些兄弟伙皆是骁骑尉、飞骑尉了,你仍是白身,不觉得丢人落伍吗?”
霍七郎散漫地道:“我是募兵,用不着积累战功,有钱则战,无钱则散。早先入职时便说过,当侍女可以,当侍卫也行,干一二年足矣,并没打算久留。幽州城关得住大王,却困不住老七。”
她在师兄师姐常年武力压制下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然而在韶王府中待了二十多天,渐渐熟悉周遭环境,本能察觉到府中并无一人有击败她的本事,于是言语间不再那么小心谨慎,偶然间便会流露出少许残阳院门徒那股骄狂肆意的特别气质。
这游侠一番松弛又傲慢的话语说出来,袁少伯等人的脸立刻气得铁青,李元瑛倒是没有吭声,心中反复回荡这句“幽州城关得住大王,却困不住老七”的潇洒言语,竟生出些许向往。
他悠然缓声问:“那你想要什么嘉奖?仍是金钱吗?”
霍七郎这才展露笑容:“愿大王赏几天假期,让老七偶尔出府去闲游。我外出自在一天,大王也可以歇息一天,张弛有度,免得过劳。”
此话一出,袁少伯和李成荫皆不明其意,李元瑛脸上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情,说不清是错愕亦或是窘迫。厉夫人则别过脸去,假装什么都没听清。
片刻后,李元瑛生硬地吐出二字:“旬休。”继而恼怒地喝道:“都退下!”
众人离开主屋,袁少伯仍不解气,对着霍七骂道:“本是一件好事,你却这般不识好歹,平日里看人眉高眼低的眼色莫非都喂乌鸦吃了不成?!”
霍七郎不耐烦地嘀咕:“这王府哪里都好,只是管的人好似服刑一般,从上到下人人坐牢,好生憋闷。”
李成荫感慨道:“你们这些游侠在江湖上自在惯了,是不服水土。”
霍七郎问:“他说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这假究竟是批了还是没批?”
李成荫给她解释:“这是朝官的作息制度,十日一休沐,曰旬休。每十天给你放一天假。”
霍七郎脸上立刻露出单纯快乐的笑容:“虽少了些,比没有强。”
因她出言无状触怒韶王,被赶了出来,袁少伯临时更换轮值名单,命黄孝宁顶替,进屋去值夜。结果没过两个时辰,黄孝宁复又被逐出。
他自感无辜,回到长屋中,委屈地对其他侍卫道:“大王头疼病又犯了,风吹草动都觉得难受,嫌我呼吸声粗,翻身声重,脚丫子臭,简直是活着喘气都有错。我又没脱靴,隔着老远,到底哪里臭了?”
霍七郎哈哈笑着自榻上翻身起来,将横刀塞进腰间,笑道:“你不懂他的心思,还是我亲自出马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继续残阳院打工人整顿职场。
。
存稿全用光了,之后随机掉落更新,根据我出入医院的频率可能三四天爆一章吧,靠业余时间写作太累了,从去年九月开始屯稿到今一天都没休息过。
这个故事虽然参考了唐代背景,但毕竟我是外行人,历史是很严肃很深奥的,只知A不知BCD写出来啥也不是,大家当架空故事消遣着看,千万别当真,当然有引用参考的部分我还是会按照惯例尽量列出出处。
132 ? 第 132 章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韶王的头风恶疾缠绵反复,宛如钝刀割肉,将他折磨得形销骨立,几乎命丧病榻之上。然而自驿使霍七郎携鲤鱼函到来后,病情竟似春日融雪般,徐徐有了些许起色。
或许是因为夜夜安眠,被头风折磨到亏欠的气血得以积蓄,胃口也随之好转。安寝以养神,饮食以养生,整个人气色都变好了。
渐渐地,李元瑛能暂时离开病榻,坐在案几前看会儿书,写几个字;偶尔头疼没那么厉害的时候,还能披着大氅去庭院中站上片刻。虽然不复昔日之健朗,但也让关心他的人没那么整日提心吊胆了。
医药无效的情况下,韶王的病情竟能强行逆转,众人暗自揣测,要么是万寿公主死而复生的强运通过鲤鱼函传递给了兄长,要么是霍七这个命硬的游侠为他挡下了无形煞气。数不清的人对他寄予厚望,暗道冥冥之中,天命气运,不可言传。
这一日,家令接到节度使刘昆的拜帖,亲自送到李元瑛手上,原来是每年一度演武会的邀请函。
幽州镇位于大唐疆域的最北端,与契丹、奚领土相接,不仅要警惕河朔其他二镇,还要防范好战的游牧异族,承担戍边之责。节度使每年都会举行一次盛会,以此达到炫耀武力,稳固外事的目的。
自长安送来外刺补贴之后,皇帝对韶王态度改变人所共知,故而即便知道李元瑛尚在病中,刘昆依然恭敬地送来请帖,希望他能以李唐皇子的身份,而非幽州刺史的下属身份出席盛会。
厉夫人担心地道:“郎君去年刚到幽州时身体健朗,参加过一回,今年就不要去了吧。”
家令李成荫却道:“各州刺史如有军务不能亲临的,也都会派副手前来,如果见不到大王,恐生疑窦。”
霍七在旁插嘴:“演武会是那种各军出几个厉害精兵悍将来比武的场合吗?我倒是可以易容代替大王参加。”
众人将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她意气风发地道:“军阵骑射功夫非我所长,比不上九娘箭无虚发,但开个三石五石的力弓,又或是角抵、抗旗之类较量,都不在话下,一定让大王拿个魁首,扬名幽州,震慑番邦。”
众人面面相觑,袁少伯直接下令:“你先闭嘴。”
霍七一愣:“怎么,大王不是想出席吗?”
李元瑛淡然道:“首先,我去年参加过击鞠项目,然后就被禁赛了;其次,我不擅长军阵功夫,作用就是坐在旁边当一个象征朝廷的吉祥摆件。你一出手,便让人看出蹊跷了。”
霍七郎愕然,家令李成荫满脸骄傲地道:“去年大王骑着玉勒骓,带领宇文让他们对战契丹击鞠队,五人对十人,以寡敌众大获全胜,番邦认为击鞠是大唐皇子天生擅长的项目,所以今年干脆不肯参赛了。契丹可汗想用八百匹马来交换,被大王断然拒绝。”
霍七郎百思不得其解:“那番酋是想迎娶大王不成?可是和亲不都是送公主过去吗?”
袁少伯脸色隐隐发青,道:“是拿八百匹马交换玉勒骓。”
霍七郎幡然醒悟:“哦哦哦!咳,我还以为……假如我真有八百匹马的话……”
李元瑛缓缓闭上眼睛,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
霍七郎尬笑了一会儿,定了定神,瞥了李元瑛一眼。他卧床养病时总是躺着靠着,给人纤弱易碎的错觉,如今能够暂时离开病榻,便能看出身材颀伟,是少有站着能跟她目光齐平的男人。击鞠是一种危险激烈的对抗比赛,他能在这个项目上打赢擅骑射的游牧胡人,可见技艺甚是超群。
霍七郎不禁幻想李元瑛生病之前驰骋马球场所向披靡的模样,想来跟病中的清癯病弱之感相比,又是另一种美态。
她又问:“九娘子的骑射功夫出神入化,大王是不喜欢吗?”
众人皆不言语,李元瑛平静地道:“身为皇子,擅长军阵功夫,对天子便有些令人不悦的威胁感了,因此最好不要精通热衷。斗鸡、击鞠、乐舞之类纨绔爱好才是安全的项目。宝珠身为公主,离权力中心远些,反倒能自由选择自己的爱好。”
霍七心想这些人虽有无边富贵,却玩儿都不能玩儿个痛快,还得时刻琢磨皇帝老子的心思,真是无趣至极,遗憾地道:“那么易容成大王,不过是骑着骏马亮相,之后就坐在那里发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