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1 / 1)

霍七郎第一次踏入这般高门大户,一切都觉得新奇,她原以为边疆军镇会是简朴粗陋之地,谁想有这等富丽堂皇的地方,比长安的大酒楼看起来更阔气。

穿过几重院落,来往的人除了奴婢、侍卫,还有些宦官打扮的长白阉人,见到家令路过,这些人立刻站定了向他行礼,这都是民间富户家见不到的景象。

经过花厅时,霍七郎见廊下放着一具金灿灿的大棺材,仔细一瞧,竟然是金丝楠木的寿材,她心中一惊,这东西可不是有钱就能用的,难道王府的主人要死了?

主屋前,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宿卫分列两旁,手持长枪,一个年轻内侍见家令来了,马上为他掀起门口软帘,李成荫并不进屋,命内侍去通报:

“请厉夫人出来说两句话,就说我有要事相告。”

内侍随即进屋,霍七郎趁机往里瞧了一眼,没看清室内人物,只是门帘一掀一闭,一股香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郁的煎药味。

片刻之后,屋内走出一个身材微丰、举止雍容的中年贵妇,衣裳甚是华贵,却未施粉黛,愁容憔悴,双目红肿,显然刚刚哭过。

她不满地问:“有何事?”

李成荫神态恭敬地道:“夫人,杨行简杨主簿来信。”

厉夫人皱着眉头说:“到这种时节,就别让郎君更难过了。”

李成荫却曾得过主公严令,不敢隐瞒,坚持道:“既是长安的信,说不定有些别的消息,是好是坏未可知,还是请王过目后再行定夺。”

“好坏又有何妨,眼下人已经灯枯油尽,撑不住了……”话未说完,厉夫人落下泪来,她赶紧拿帕子拭去,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腰杆挺得笔直。只是听见头顶屋檐上凄厉的鸦鸣声,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霍七郎插嘴问:“王便是王英?他住这屋里吗?”

厉夫人瞪了她一眼,未置一词,李成荫解释说:“杨主簿一向谨慎,让驿使见到人才能给信,或许涉及机密,需在节帅派人来问之前让王看到。”

厉夫人无奈,叹了口气,点头同意霍七郎进去。门旁的宿卫将领立刻上前,客气地请霍七郎卸下兵器留在外面,那将领三十出头,手持一丈威,生得甚是勇悍。见霍七是个女子,不便亲自搜身,就叫旁边的内侍简单往她身上摸了摸。

霍七郎心中越发疑惑,送个信而已,何须如此戒备?这个王英究竟在王府担任什么高级官职,怎么比他爹杨行简的气派还大?

卸下兵器搜过身,终于能进屋了,霍七郎见这宏伟的主屋比许多佛寺大殿还要宽敞,内部空间用华贵的屏风分隔开,满屋的家具摆设光彩夺目,瞧着让人眼前发晕。

霍七郎曾经跟师父陈师古下过墓,虽不了解来历,也知道每件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奇异宝,不禁咋舌。又见案几上摆放着许多新鲜果品,有许多见都没有见过。

只是刚到八月下旬,还没到穿夹袄的时节,室内就点燃了取暖炭盆,伴随着那股苦涩煎药味,沉闷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死气沉沉的绝望气息。

一群婢女和内侍屏声敛息站着,其中还有两名大夫模样的男子,厉夫人扬手示意所有人都退出去,仅她和家令留下。

室内光线昏暗,主人的卧榻围着绫罗帷幕,床前立着一具高大的屏风遮挡视线,左右两座一人多高的鎏金蟠龙灯盏烛火黯淡,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听呼吸的声音已经十分虚弱。

厉夫人走到屏风后跪坐下来,对卧床那人耳语了几句。

李成荫指了指卧榻,对霍七郎道:“请驿使将信拿出来吧。”

霍七郎向前走了两步,迟疑地问:“你就是王英了?”

稍顷,屏风后传来一个低缓而疲倦的声音:

“对……我就是……韶王,瑛。”

【?作者有话说】

霍七的老家,唐代的瓜州位于今天的甘肃省酒泉市,是河西重镇。

根据唐代幽州城垣位置推测,哥哥大约住在如今北京二环宣武门西大街附近。

本卷内容参考资料《长安与河北之间-中晚唐的政治与文化》《唐代藩镇研究》《身份、记忆、反事实书写:隋唐时期幽州墓志研究》《唐代藩镇与中央关系之研究》《从胡地到戎墟:安史之乱与河北胡化问题研究》《危机与重构:唐帝国及其地方诸侯》

注:虽然列出参考书但毕竟是架空故事,没有完全按照历史书写。

121 ? 第 121 章

韶王,瑛。

霍七郎愣住了,随着入府以来经历的种种阵仗,即便再迟钝的人也该意识到,卧床之人就是皇帝的儿子,官任幽州刺史的亲王,他不可能是杨行简的义子。

家令李成荫恭敬地解释道:“王英乃是大王的化名,为确保信件机密,杨主簿才以此名作为收信人。如今面见本人,请驿使将信交给王。”

霍七郎仍沉浸在震惊之中,仔细回想起来,自己虽然跟杨行简见过两三次面,却统共没说过几句话,委托送信、写信的人一直是杨氏娘子,当时那小姑娘对兄长牵心挂肚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真诚。

她捏着褡裢里的鲤鱼函,迟疑着说:“可这是杨芳歇写给她兄长的信……”

李成荫皱着眉头道:“你在说什么?杨氏是大王的侧室,两年前未过门就病逝了,杨主簿哪儿来第二个女儿?这中间或许有些误会,但杨主簿的信必定是写给王的,我们要查看信中内容,方能明白其意。请将信交给韶王,王自会给你厚赏。”

千里迢迢奔波到此,不能因为些许差错空手而归,霍七郎端详了一下室内的门窗位置,确信若情况有变,自己能从这三人手中夺回信函并强行脱身,于是下定决心,掏出鲤鱼函,放到李成荫手上。

李成荫捧着信函趋步上前,通过厉夫人,将信转交给卧榻上的韶王。

霍七郎听到屏风后传来剥开泥封拆信的细微声响,信纸展开后,紧接着便是失手后鱼鳞木板跌落在地。

“这笔迹!……咳咳……”

只听床榻上衣料被褥窸窣作响,韶王似乎挣扎着想要起身,厉夫人连忙将靠枕塞到他身后,扶着他半躺半坐。

“是我、是我眼花了吗?厉嬷嬷……”

李元瑛以为出现了垂死幻觉,不敢置信,厉夫人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信纸,同样露出惊骇之色,惊叫道:“怎么可能!”

厉氏出身官宦之家,年少时被家人犯罪牵连没入掖庭为奴,后因才德兼备被选为韶王乳母,自他二三岁起便在宫廷内服侍。韶王和万寿公主兄妹二人相伴长大,乳母对各人的笔迹非常熟悉,见到信纸上骨力遒劲的字体,便如见到她本人一般。

“难道是公主死前所写?”厉夫人心中惴惴不安,不顾礼仪,呼唤家令李成荫到床榻边一同看信。

信中不过是臣下向主上问安的寻常内容,却间或有几个略显突兀的词句让人心脏狂跳,“沧海遗珠绝处逢生”“同气连枝缺月再圆”,都在暗示着一件极为惊人的真相。

日期落款仅在短短十八天前,那时候距离万寿公主下葬已有两个多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