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奉恩没说话,像已经睡着了似的,好半响,喉咙里才“嗯”了一声。
第二日清晨,照礼训,新妃入门是要同太子妃请安的,李茹绪刚走到门口就被东苑的侍卫拦下,只叫她回去,之后也不用再来。她隐隐觉得不对,但也没过多停留。
昨日入房之后陆延礼没有在她那儿留宿的事已经在府里传遍了,在外头大概也成了不少人的取乐的谈资,但于她而言这算不上什么坏事。
她巴不得太子永远不要进她的屋。
回去的路上远远地见张公公像是有什么急事地匆忙往东苑里跑。
彼时陆延礼正伺候江奉恩喝粥,前些日子江奉恩都很少能吃下东西,今日俩人关系稍缓,江奉恩不像前几日那么抗拒,虽也不想同自己多话,但最起码愿意吃他喂到嘴边的粥了。
吃完整整一碗,他将勺子放回去,又用帕子帮江奉恩擦嘴,江奉恩推开他的手,“我自己来。”
陆延礼还想说什么,张公公突然从外面跑进来,“殿下!”
“何时?”
“皇上给您赏赐了东西……就在正厅里。”
“放到内院就行。”
但张公公却没有走,面色为难地道:“那东西……还需要殿下您去看看。”
陆延礼走到正厅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一头微卷长发,直立在厅内。
听到动静他回过身,动作轻缓地给陆延礼行礼。
“太子殿下。”
是那时候胡人进供的圣子。现在他已经换了汉人的衣服,静静地站在宫里的太监身后。
陆延礼微微皱了皱眉,太监庄喜开口道:“太子殿下,这是皇上赏赐给您的。”他使了个眼色,那圣子便跪到地上,“殿下叫我羽偏便好。”
庄喜是陆延礼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贴身伺候着皇帝,他站到陆延礼身边低声道:“皇上没有将他收入内宫,但第二日就赐了他名,姓江。”
陆延礼一顿。
既是如此,皇上大概早先前就已经察觉了不对,直到才今日送到自己府上,不过是因为昨日没在侧妃房中的事给自己警告。
他皱着眉,余光见一旁站了人,扭头看见戴着纱帽的江奉恩。陆延礼心头一跳,隔着一层纱,他看不清江奉恩脸上的表情。江奉恩并不想久留,只是看了眼江羽偏的脸就转过身。
陆延礼抬脚跟上去,身侧的庄喜却又叫住他,“殿下,皇上说让您一同进宫……”
陆延礼微微撇眉,“知道了。”
说罢便快步跟过去,庄喜还想叫他,被张公公拦了下来,“殿下还有事没能处理,庄公公先在这等会儿吧。”
江奉恩走得很快,陆延礼抓住他的手,“恩恩。”
江奉恩顿了顿,停了下来,他扭头看着陆延礼,先他一步开口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他心中麻木地生出不适感,接着道:“我可以等你,但我不知道我能忍受多久。”
第42章 四十一 戏一曲
陆延礼一路到了皇宫,皇上却是在萃絮园里边听曲儿。听庄喜说戏班里新上台了位花旦,音色柔和有韵、曲高和寡,情深意足,很得皇上喜爱,戏班子都快在宫里搭台唱了一月了。
进到园去的时候戏已经开场,皇帝痴痴地盯着台上。
“父皇。”
皇帝没有看他,只道,“来了,坐吧,这出戏很有趣,你也一起看看。”
台上的戏子正情深绵绵地相抱,很快又分开相望抹泪。皇帝向来爱看这些,之前是看传奇,现在又是些苦情戏。陆延礼早年在宫里看过不少,只不过这出戏听着觉得耳生,之前从没看过,大概是戏班才刚编排出来不久,只在皇帝面前表演。
陆延礼垂眼喝了口茶,忽地听台上那末角突然嘹亮地唱道
“清水江彼分,妯娌呼妯娌!”
陆延礼心头一动,台上的奏乐变得响亮惊骇,刺耳的唱腔直在耳边叫嚣。他抬眼看过去,那男生女旦被紧紧捆绑着押跪在一起,眼里无限凄凉。
细细听了一回,才发觉这唱的是一出乱伦的戏。兄弟二人被雇看管春园,弟弟却在山中被恶兽咬死,在他死后,春园中便只剩下哥哥与弟媳,孤男寡女互生情愫,最终乱伦之情被世人发现,双双被乱棍打死。
一曲终,皇帝才开口道:“这曲我听了两遍,头一次是在一月前,这般大胆的乱伦故事实在有些新鲜,让我彻夜难眠。”他的手指在木桌上敲打着拍子,嘴里随意地哼唱,随后又道,“我那时突然想起一人。”
他睁开眼睛看向陆延礼,“阿堇的男妻,记得是叫江奉恩。”
陆延礼不为所动,点头,“是。”随后又笑了笑,并没有继续接皇帝的话,转而问道:“这出戏确实有趣,是戏班新编排的?”
“苏州来的戏班,刚到京城没些日子,都是新鲜的东西。”
陆延礼眼神沉了沉,垂眼敛过。
皇帝看着他又道,“听闻你昨日没在新妃屋里歇息?”
“是不满意?”
“不是,钟弈昨日在后院突然落水,苏清和孩子都被吓坏了,我便是留在东苑陪着他们。”
昨夜陆延礼确实请了太医去府里照看孩子,因此皇帝只是点点头道:“孩子顽皮,你又只有一子,便是唯一的掌中宝,可不能伤着了。”
“至于苏清……你向来宠她,但也要有度。”
他沉沉地看着陆延礼,突然又说:“先前你被阿堇诬陷,即便洗清了罪名也留人诟病。”
“延礼,你若想得统,你所学的五常伦理,七敬八德,可一样都不能少,若是缺了一样……”
他没有再说下去,陆延礼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警告他别再与江奉恩有所牵扯,否则被人发现后留了话柄不成还失了皇家的体面。陆延礼低着头道:“儿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