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1 / 1)

安公公担忧地站踌躇地站在他身后,他知道民间的传闻,没想到陆岱景竟是为了王妃做到这种地步,他瞧了瞧上头仍看不到头的阶梯,陆岱景额上已经青肿了,若再这样下去他身体又耐得住?又见他衣襟处露出的衣料,心中不忍叹息一声。

“殿下,我已经叫人在城中搜寻,您不一道去看看?”

陆岱景魔怔了般没有一点反应,他耳中什么都听不到,回荡着那时的钟响,心中只想着

保他平安,保他平安,保他平安……

额上终是叩出了血,血渍随着他叩下留在石阶上,手脚膝盖亦磨破皮,陆岱景浑然不觉,身体已经麻木,仅仅凭着本能往下磕。

夜幕降临,四周叩头的人们逐渐没了踪影,他恍惚能看到山头的庙宇。身体僵硬又痛苦,随着他的动作都能听到骨头的响动。陆岱景咬紧了牙接着跪,额头重重叩下又抬起。

陪同他走了一路的安公公都觉得疲惫,更别说陆岱景了。他看着陆岱景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衣服被血水和汗水浸湿,面上全是血迹。

“殿下咱们先回去罢,明日是您第一天上朝,不能耽误……”陆岱景不说话,可安公公却自顾地停下了,因为他看到陆岱景那双眼,深不见底的、绝望的黑,却是死盯着山顶的庙。

安公公此刻才恍惚回头看向山下,来时的路已经看不清了,竟已走了这么远。

他突然说不出话来,沉默地伴在陆岱景身边。

额头磕出的血顺着流下,流到他眼皮上,陆岱景不擦,只用力地眨了眨眼。他能感觉到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一阵热一阵冷,脑袋发昏看不清路,可他抬头看见他越来越近的高庙,想到江奉恩的脸,他忽又觉得自己还能再忍忍。

不知又过了多久,仿佛是千年百年,他终于看到了咫尺的寺门。

天际边露出光亮,嘭地一声,陆岱景没有支撑的力气磕下最后一级台阶,新生的阳光穿透大门竟正好照在他身上,叫他周身都闪着金光。

本是困顿的安公公被这一幕震住了,连呼吸都忘记,一动不动地看着。

陆岱景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弓着身体久久地跪在大门前,半响,才用虚弱嘶哑的气音道

“江奉恩……保佑他平安……”

说完这一句,他彻底歪倒晕厥过去。额头早已血肉模糊,就连瘫倒时,四肢也像是僵硬半弯曲着无法伸展开。

第78章 七十五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这是百年来第一次有人完完整整地叩完这五千级台阶,又是万人之上的皇子,庙中的小和尚们都好奇地围到大门前,直到住持出面才遣散了他们。

方才晕倒在庙前的男人已经被侍仆们带回宫中医治,经历了两次国丧,仅剩下的皇子却又在这儿伤了身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朝中不知又该引起何种轩然大波。住持垂着眼默念着捻了捻手中的佛珠。

有人在他身旁说道:“住持,我去把那些血迹擦了罢。”

住持闻言看朝一路石阶上磕留下的血迹,猩红得刺眼,叫人心惊。那新入庙的人走到台阶前俯身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印记留的太深太沉,很难彻底擦净,也不知会擦拭到猴年马月。

住持看了半响,不禁叹了口气。

该是存了多大的念想才让这尊皇之躯一步一步死磕上来。

只道凡尘俗愿,皆是难求难得。

京中彻底放晴了,一马车驶入城中是被守卫拦下,马夫拿出了徐太傅的令牌对着他道:“这是太傅请来的客人,你们可别耽误了!”

那守卫忙退后让他们离开。

等走远了些,里头的人才掀开帘子。

陆延礼沉默地瞧着这久别的京城,人来人往,繁华热闹,与他离开时相差无几。但这片天却早就换了人。

仅仅是四个月。

那夜的敌军突袭实在来得蹊跷,还不及思考对策便背叛一同投入战乱之中。他们人数实在太少,即便是拖延许久也不见援军。

出军之前他就觉得不太对劲,可那时他的心思分到别处,为彻底看清本貌。只是他没曾想陆岱景竟这么狠,为了杀他甚至宁愿牺牲这一整个军营。

那整整一夜的混战,寡不敌众他也早已体力不支,被人刺中胸腹时他彻底支撑不住,闭上眼的那一刻,他脑中只留下江奉恩的幻影。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是他自己培养的近卫将他从血泊之中带了出来,那时他身负重伤,只残留着小半口气,近卫都不再抱希望他能活下来,陆延礼也几度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但他一想到江奉恩,他就觉得不甘。

江奉恩指不定还在桥头等他,又想他会不会误会了自己,那时送出的这么多封信也不知他能不能看到。若他就这么死去,那这辈子江奉恩便只会待在陆岱景身边,他怕得很,怕时间一久,他们二人误会全解心意相通,江奉恩就这么把他忘了。

于是他硬生生吊着那半口气寻到一处村落,郎中给他医治时都不禁多看了他几眼,这样的创口竟能活这么久。

他在那地方调养一月才稍微恢复了些,便是马不停蹄地往京城里赶。

还未到京城他便是听闻陆岱景继位的事,他心中并无几分波澜,意料之中,陆岱景敢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算计杀他,本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是。

好在他在京中还有些许势力。徐太傅曾是他的老师,直至如今,也是他唯一能信任的人。

看清陆延礼的脸时,徐太傅不禁怔了怔,那时收到陆延礼的信时他还怀疑,直到看到了陆延礼的脸,他不禁眼眶湿润。

他将陆延礼带入屋中,两人相望半响,是徐太傅先叹了口气。

“他还真手段高明,连太后……连你母后都欺骗过去了。”顿了响,他又说:“九王继位,朝中全是他的势力,你在朝中本就是已死之人,怕如今即便你回来……也无济于事了。”

陆延礼没有回话,端坐着微微抿了口茶,随后才浅浅地笑了笑:“我知道。”

自遇袭起他就知道自己今后会面对什么,成王败寇,能存着一条命已是万幸。

瞧着陆延礼这幅模样,徐太傅心中更加悲痛,即使流落到这幅田地,陆延礼也没露出一点乞舍的神色,仍是正襟得体,不外露一分情绪,他亲手教出的君子之才,本该像他名字那般,承袭,延礼,可最终却是那暴戾之人夺得皇位。

徐太傅嘴中干涩,说不出多余的话。

可忽地,他却又听陆延礼开口:“你可知九王妃如今可是搬进了宫中。”

听见陆延礼说那个人,徐太傅愣了半响。

他曾听闻宫中传言,说陆延礼与九王妃有染。那时他必然不信的,他知道年幼时陆延礼便待那人非同寻常,但那人最终是做了陆岱景的王妃,据他说知,自那人成亲之后陆延礼便没有再去见过他,这也算恪守礼节。可现在,当陆延礼问出这句话时,他怀疑了,不,该是笃定,笃定陆延礼与那人的关系必没这么清白。

若非如此,他怎会在死里逃生后最先问出的话竟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