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沈夫人在怀溪给儿子订下了婚事, 和沈缇乘船北归。这时节顺风顺水,船走得很?快,一个月便回?到了京城。

她?公婆都已?经?去?世, 如今除了些亲族长辈之外,在自己家里?头上?是无人的, 正是一个女子最最舒服的状态。

也?不枉娘家嫂子弟妹们?都羡慕她?。

沈大人傍晚回?到家时,沈夫人已?经?修整好了,气色红润地与他相见。

沈大人一看?便知道事情定然顺利。

“岳父、岳母身?子可康健?舅兄们?可安好?”夫妻两三个月不见了, 互相关心问候一番, 最后?问,“订了你哪个侄女?”

“都好, 都问你好。”沈夫人一边给他宽衣,一边回?答他的提问, “订了我三哥家的四娘。”

说罢, 忙又解释:“可不是因为她?是三房的才订下她?,是这孩子实在不错。”

待沈大人换了家常衣衫,夫妻落座,沈夫人将这趟怀溪之行与丈夫说了,又道:“……恰就?是她?, 因这事耽误了尚未说亲,我一看?这孩子性子实在好, 正正合着我们?想要的那样的。简直就?是缘分天定。”

沈大人问:“那逆子没做什么不当的事吧?”

沈夫人嗔他:“什么逆子。这样的逆子给别人家, 人家求都求不来呢。就?你, 非对他这么严厉。”

沈大人淡淡道:“别因为他中个探花就?纵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了。入仕, 不过才是迈出了第一步。他若这样不清醒, 日后?必闯大祸,不如一开始就?不出仕。”

“呸呸呸。休得胡说!”沈夫人可听不得这个, “我在菩萨跟前许了愿的,我儿,必定大展宏图,登阁拜相!”

沈大人笑着摇头。

夫妻许久不见,沈大人捏住妻子的手才想说两句体己话,外面婢女禀报:“公子来了。”

沈大人只?得放开,咳了一声,道:“让他进来。”

沈夫人出发前布置下裁剪衣裳的事,等?回?来正好换季。沈缇穿着一件新裁的天青色纱底竹叶纹夏衫,衣裳熏的是清而雅的三匀香,于燥热夏日里?给人一种清凉之感。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少年的眉眼间就?凉凉的,所以才给人一种凉的感觉。

沈夫人转头去?看?,果然散发凉气的不止沈缇一个沈大人刚才还温柔的眉眼,一看?到儿子,也?凉凉的。

父子俩一相遇宛如盛夏里?的两个冰盆。

凉爽得沈夫人只?想扶额。

“见过父亲。”沈缇一丝不苟地行礼。

“起来把。”沈大人颔首,“此行可顺利?”

沈缇起身?,抚平衣摆:“顺利,母亲已?为我订下三舅家的四表姐,一如父亲所愿。”

沈夫人听了更想扶额。

果然,沈大人沉声道:“我之所愿,乃是于京城淑女中为你择一佳偶。这门婚事,是你一意孤行的结果。究竟是如了谁的愿,你心里?有数。”

沈缇还要说话,沈夫人已?经?站起来打圆场:“如我的愿,如我的愿,行了吧,都少说两句。事都定了,你们?两个与其吵来吵去?,不如干点正事。”

“你,你不是说明日里?要去?翰林院报道?该准备什么回?去?准备去?。”

“你,接下来跟怀溪那边走礼,好多事等?着跟你商量呢。”

“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

沈缇其实还想说话,但殷莳让长川传达的劝诫忽然在耳边响起

【别跟父母顶着干,没用的。所有跟父母的对抗,这笔账都会记到别人身?上?。】

【首先得先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否则在这里?跟父母顶着干有什么用呢?只?会让别人对他失望。】

【千万别闹,越闹别人越当他是小孩。越稳,别人越不敢轻易替他做决定。】

【想做大人,先学会妥协。梗着脖子顶撞父母的,都是小孩子。】

沈缇后?悔了。

他们?读书人常要辩论,沈缇总辩赢。刚才与父亲対答,便习惯性地顶了他一句。

此时想起殷莳的劝诫,忽地感到正如她?所说,既没有起到任何实际的作用,还让父母对他失望,又让自己看?起来不够成熟。

表姐说的,都对。

沈缇抿了抿嘴唇,是他错了。

沈大人轻轻地哼了一声,还是给了妻子面子,不再继续纠缠此事,只?道:“刘学士喜欢考教人,你明日过去?,他必要考你。你且好好准备。”

沈缇微微垂首:“父亲放心。”

他作出了退让的姿态,沈夫人松了口气。沈大人也?稍稍满意。

沈缇抬起头:“那冯氏……”

沈大人道:“自然是等你完婚之后?,再将她?纳入房中。

他绷着脸:“如今你是有亲事在身的人了,事已?定,莫要再为这个分神,以后?专心仕途。你同科的榜眼,杨翰林,前几日已经回来了。刘学士已经?安排了他轮值,在陛下跟前露过了脸。三年一科,只?这会儿你们?才是新鲜热乎的,陛下对你们?才有点兴趣。待三年后又一届,你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沈缇受教:“儿子明白。”

总算这回?没吵起来。

待沈缇退下,沈夫人十分高兴,炫耀:“你瞧,订了亲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吧。”

日常里?她?最头痛的就?是这两父子辩起来谁也?不让谁。她?这儿子说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不为过,有才之人恃才傲物,轻易不低头,搁在别人身?上?那叫风骨,放自己家里?,只?使人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