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绍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单膝跪下,与寄思平视,耐心问他,“没有什么?”
他问这一句,比之刚才,实在温柔。
温柔又锋利。钩子一样,将李寄思那么些年憋着的话轻而易举地钩了出来。
寄思终于像个孩子,委屈地向父亲张开手,搂住了他宽厚的肩膀,贴在他的颈间,哭着辩解。
“我想保护娘,不想大哥因为我出事,也不要爹再失望。我不想让任何人再担心,我宁愿替他们死……因为不值得,我最不值得。”
李绍失笑,扶正他的肩膀,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小孩心性。我儿要是死在那等宵小之辈手中,才是最大的不值得。”
他讲,我儿。
那从不见哭声的孩子,听后嚎啕大哭起来,震得山野动荡。
待他哭得累了,小脸伏在李绍肩头,睡着了。李绍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上马车,差人送回王府。
等士兵回来复命时,向李绍递上一张宣纸,言说小二爷中途醒了,执意取来笔墨,花费两盏茶的工夫,画出这么个东西,又扯住士兵的袖子,嗯嗯半天,才说明白话。
“请王爷过目。”
打开后,见那笔法还有些稚嫩,线条都不算流畅,但做了明确清晰的标记。
二爷不喜欢张口说话,谁想这笔墨说话的功倒是了得,画得简洁又明快。
是一张岐明山上的乱军布防图。
·第74章 为君覆明月(番外)
秦求善取道江南,已非明智。也不想想,纵然百万铁骑,雁南王何曾惧过?更何况这不成气候的小小乱军。
有了布防图,便如虎添翼,李绍行兵上山,不损一兵一卒就将乱军击溃。
山下呈颓败之势,秦求善大怒,欲夺李轻鸿。
这少年郎眼见事态大变,自靴中拈出一枚薄刃,以衣袖缠柄。
秦求善挥刀砍向他,李轻鸿一翩,快,又准,甚至心脏都没多跳一下,就如鬼魅一般掠至秦求善身侧。
刀刃一翻,稳稳地抵在秦求善的脖子上。突如其来的寒意直冲脑门,令人汗毛倒竖。
秦求善身形晃了一晃。
“劝你别动,这刀是越祗的宝物,锋利得很。”
要说李轻鸿和李寄思兄弟二人很像,一个朗若日月,一个默比星辰;可若说二人不像,偏偏这发自骨子的沉稳与骄傲是一脉相承的。
秦求善听得李寄思讥讽一句“徒有莽夫之勇”,现在李轻鸿又教诲了他一句:“秦求善,你轻敌。”
蚍蜉撼树,不过一场闹剧。
秦求善眼神一黯,反而大笑几声,仰起脑袋,从容闭上眼,“我秦求善也不怕死,不输你们小儿。”
李轻鸿却缓缓移开薄刃,说:“可我不要你的命。”
*
从葛镇川的下场就能看得出,李绍对于乱军的处置,无异于赶尽杀绝。
杀一儆百,否则人人都靠闹事生乱来博取利益,大梁岂不早就亡了?
不过这次对于如何处置秦求善,李轻鸿却有不同的见解。
在军营,李轻鸿据理力争,那架势丝毫不让李绍;回到王府中,两人不对脸,也不说话,俨然势如水火。
李轻鸿先跟母亲请了安。
李绍这厢教李轻鸿气得头疼,忙好公务就去房中寻薛雉,是想寻个舒心,不想到门口还教下人拦住了,“王妃讲,今日不想见王爷。”
李绍头疼得都快裂了,“岂有此理!都要造反了不成!”
他推开人,直冲冲地就闯进去。
薛雉本倚在榻上喝药,见李绍进来,放下药碗,静静待他兴师问罪。
可李绍一瞧见她,这腔火怎么都发作不出了,拧着个眉头往她身边一坐,“……我头疼死了!”
“王爷将守缺打成那样,可见还不够疼。”
寄思尚小,面对薛雉又最不会说谎。
胳膊上挨李绍的一鞭子,紫黑一道,触目惊心。他挨打得没哭,却是薛雉疼得掉眼泪,追根究底一问,才知这父子三人瞒她什么。
李绍听她阴阳怪气,是在为寄思鸣不平,窝得火更盛,“让你惯得不成样子,我不打,他早晚混账一个!”
“你,你才混账……”他蛮横霸道,薛雉想同他讲理,一急就咳起来,更讲不清了,眼泪止不住地淌。
李绍见她掉泪,手忙脚乱地拍抚着她的背,“行行行,我混账,我混账。”
薛雉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强撑着气势,可到了李绍面前,后怕就从深处往外涌,怎么看他,怎么委屈,李绍一哄,鼻子就更酸。
她攥拳打他,往胸膛上乱捶一顿。
李绍不怕疼,最怕她疼,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好了,好了……守缺也是我儿,我有分寸。那两个小混账吃再大的打,第二天也照样活蹦乱跳的,你担心他们作甚?这一日日的,怎都不见你好。”
他温声软语地哄一通,薛雉起先还硬着性子不理,这厮就又专挑薛雉害臊得话讲。
两人已都不算年轻的,偏他还当薛雉是个小姑娘,一会儿叫着夫人,一会儿叫着雁书妹妹,又低眉吻她的额头,如胶似漆,怎么缠都不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