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消化掉那枚变异海怪晶核的莫洛涅结束了他们在广阔深海漫无边际的搜寻行动。他不仅攫取了晶核中剩余的魔力，还读取到了海怪的记忆：它原本很无辜地在遥远的另一片海域自在生活，直到某天睡觉中被卷入洋流漂到这里。本以为只是海中普通的一次长途旅行，却不知不觉被神秘力量影响而变异，渐渐连智能与自我意志都一并丧失，只留下攻击与破坏的冲动。

现在看来，他们潜入深海后见到的一切诡异存在，那些变异的水草、珊瑚和怪物都是受到了腐蚀的影响。值得庆幸的是阿照以“丝线”令海底城的时间无限循环，误打误撞也将腐蚀爆发后的污染限制在城中，没有真正大规模扩散。

在海怪后半段混乱的记忆里，这片海域有一条十分危险的银色人鱼，曾一尾巴将它扇飞，是所有变异生物都畏惧的存在。不过人鱼只会待在那片位于死火山口、飘着光点的水草丛中，孤单地遥望荒城与神殿的遗址。只要远远避开不去靠近，也抵抗住诱惑不去听他的歌声就还算安全。

下落不明的人鱼一族必然和真相有关联。一行人找到这里，几经周折，终于得知了尤莉卡落海后发生了什么。

“那她现在到底在哪里？你说尤莉卡迈入了时空之门，在那之后她就一直没有返回？”西风急躁地追问道。

“我在原地等了很久，后来我才想明白她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人鱼将头一转，望向他说话的方向。这突兀的对视让西风仓促间耳朵都炸毛竖了起来。被那双毫无感情，不眨眼也几乎不转动，石头般冰冷异质的紫瞳盯着让他头皮发麻。犬类兽人都是感情丰沛，爱憎都相当热烈的类型，他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这种家伙。

……尤莉卡还真是不挑嘴啊。只要长得够漂亮什么东西都行是吧？恼火的黑狼犬在心中磨牙嘀咕着。

“在你们的记载里，人鱼一族大约在八百年前消失？那么尤莉卡遇到我，是距今三百年以前的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吗？”

这么说着，他那张苍白的美丽面孔总算浮现稍微人性化的色彩。那是令人心头震荡、锐痛的，深深的寂寞。

“应当是存在于海底的，被我操纵的‘丝线’与她身上其他几种同源神力产生共鸣，引发了时空乱流。这乱流将她带回三百年之前，与已经犯下大错，浑浑噩噩的我相遇。而她虽然那时在我面前开启了时空之门，当她从门内返回时却只会抵达她自己原本的时间线……也就是现在。”

……作为最终应验了诅咒，毁灭自己故乡的海妖，他难道还渴望轻松从罪愆中脱逃吗？

小女神回应了祈祷，许诺了拯救。但她只是会补救他造成的结果，不能改变他犯错的事实而独自在冰冷、深黑的海底漫长等待，就是他应受的刑罚与赎罪。

尤莉卡是预料到这点，才会最后匆匆忙忙探出头，对他说那句话吧？

告诉他未来的某一天，她的船终将从遥远的海面上经过。

即使已经在心底默默回想了千百遍，她的长卷发那温暖的颜色与触感，至今还宛然在眼前般鲜活生动。

所以那一天，他迫不及待地在风暴中上浮，终于紧紧拥住坠海的少女。尽管一刻钟后她就被无法抵抗的时空乱流卷走。

“所以……”雅兰看了一眼丝毫让人想不到经历了如此久远岁月的人鱼。时间仿佛只是从阿照身上流过，没有刻下任何痕迹，他依然是故事里渴望爱、惧怕孤独的高塔囚徒，只是囚禁他的人从血缘亲人，换成了尤莉卡而已。

而他身后三个原本就很幼稚的少年更是个个都低气压。精灵教师感觉自己又开始头痛了。

“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里等待是吧？”他确认道。

这样看来……唯一下落不明的鸣夜，他也大概知道对方去往何处了。希望至少那边能顺利些吧。

第0325章 325.彼此不熟的女神与神使

“啊啊啊”

尤莉卡发出不成体统的惊叫。完全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才刚踏入那道门她就脚下一空，立即头下脚上地朝虚无跌了出去。数之不尽的漩涡和符文时快时慢掠过，那些被拉伸扭曲的线条、色彩看得她头晕目眩。

她的后背首先撞入了时间之河。浸没身体的并非流水，而是无尽的信息。眼睛、耳朵与十指张开拂过的触觉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东西，令人大脑混乱又茫然。

而在这无尽坠落中，接住她的是一对巨大轻柔的羽翼。

雪白的翎羽自她肩后伸出合拢，全身都被覆于茧一样舒适安全的包围之下，隔绝了那些不由分说灌入感官的恼人嘈杂。侧脸被眷族耳畔的羽簇扫过，痒得她不由偏了偏头。正好望向少年同时看来、端凝、安静的浅灰色视线。

尤莉卡在强烈的失重感中眨眨眼。本以为他会说什么，比如像她之前的下属们那样为来迟谢罪，但鸣夜只是一语不发，在加速的下坠里用翅膀将她环得更紧。时间洪流卷住二人，将他们抛往被“丝线”所锚定的彼端。

在那里等待她的，是一个无比真实、鲜活而繁盛的海底城。

“你看到的时候，那里已经荒废得不成样子了吧？”

他们降落在尤莉卡打开时空之门的原位置。这时的神殿遗址倒是与她来时差别不大。隔着壮观艳丽的海草密林，隐约能看到明亮的银色光辉。尤莉卡随手向远方一指。

意外在回溯时间时相遇的两人简单交换了情报。身为尤莉卡这个半吊子女神的正牌神使，鸣夜能够在她的允许下运用部分神力。步入海底城时他就察觉自己侍奉的神明的痕迹，由此寻到她开启门的地点，潜入时空乱流，借助神使对神明的感应找到了她。

虽然说得平淡至极，但这实际应该是相当艰险的一段旅程。

灰发灰眸的少年点点头，开口刚要回答什么，突而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己的手臂。他的袖口轻动，从漂亮的腕骨近侧，忽然游出一尾银色的小鱼。

在两人惊讶目光中，这条散发微弱荧光的小鱼毫无恐惧地绕他转了两圈，道别之后，欢欣地向那在海底城市上空的银辉，向它旅程的终点游去。

鸣夜的外貌气质原本就很像她穿越前世界作品中的天使，美丽而圣洁，与它的点点流光倒是很相宜。在不知就里的人看来，站在一起倒是他更有一般人认知中“神明”的架势一点。

“……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钻进去的。”小鱼很快消失，望向幽暗的海水，他轻声说道。

可能因为身处不熟悉的环境而忽略了细节，但无论如何，一条小鱼居然藏在袖子里成功挑战了如此的大冒险也实在不可思议。

这个出乎意料的小插曲过后，二人间过于安静的氛围也似乎悄然发生了改变。

鸣夜遵照伊格尼斯的命令来到她身边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可以说恪尽职守，但尤莉卡的评价是与他不熟。白翼的神使很负责任，几乎寸步不离跟着她，但在责任范围外，又谨慎地不去探问她的私事，也不敞开自己，始终保持着与小女神间的距离。

是个无趣的人……不过也很令人安心就是了。

只有很偶尔的时候，她才会感受到那过分专注，以至于使被注视者产生灼热感的视线。

“尤莉卡大人。”

这时，落后她半个身位的鸣夜少见地主动提问道：“您为什么会应下那条人鱼的祈求？我以为……这通常不是您会做出的选择。”

面对他如果做出那套反派救世主的理论就太麻烦，也太奇怪了。不过她本来也有其他的理由。

“哼，这个嘛……你马上就能见到了。”

他们在神殿遗迹上四处穿行，尤莉卡有点懊恼没有在临行前向阿照问出封印的具体位置至于会不会令对方在回忆中受到二次伤害完全不在她考虑中。不过圈定的范围并不大，在几次探测魔法后很快就得以确认。

那是一扇倒塌的拱门，压在旁边仅剩一半的石墙上。洁白的大理石尽管不复打磨的光亮，但依然洁净，没受到半点海藻与泥沙的污染。尤莉卡踮起足尖，将手掌贴在大门顶部的拱心石上灌注魔力。

隐藏的结界被击破后，从身后神殿正中心的位置传来岩石升降的低沉轰响。一座梯形体的绿柱石祭坛从地面升起，无比鲜明的腐蚀气息正以黑雾的形式缭绕在四周。

“既然腐蚀是从被时空之神打开的‘门’中侵入，那么作为下一任时空之神的我理应也能将其驱逐回星界。你身后的众神为什么会对修里亚的举动网开一面，仍旧对我施以援手，就是为了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