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1 / 1)

世人这才发现大散关山中几乎挖空,可通向凤翔。霍丘军退回?凤翔后?,又深入北周他地,化整为零。这些日子?,北周民心惶惶,有人惊恐地说“南周照夜将?军复活了,打算攻打北周”,有人愤懑地问?“霍丘军为什么进入北周,这不是引贼入室”。

流言万千。

却没有一道流言,质问?为什么张秉能用一道手书?伪造兵符,催动北周边境之兵。

张家人……好?哇、好?哇!

宣明帝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伴随着咳嗽,他感到心间绞痛,双目模糊。那痛意渗透五脏六腑,他百般忍耐,却终是撑不住,一口血哗然吐出。

黑血溅在龙角微翘的桌案上,宣明帝摊靠着椅背,看着那潭血。失神间,浑浊的双目、两鬓的白发、发抖冰冷的手脚,无不彰显这位帝王的枯槁虚弱、病入膏肓。

张秉色变,膝行数步,衣摆曳地:“陛下,保重!”

叶流疏更是直接起身,疾奔向皇帝,弯身扶起皇帝。她多年做惯这样小意模样,抬眸间,美丽的眼中渗出泪水。美人落泪,宛如珠玉溅荷,楚楚动人:“父皇,是儿臣不孝,没有办妥这桩差事。父皇罚儿臣便是,莫要气?坏了身子?。”

宣明帝喘着气?,目光在叶流疏面上流连。

宣明帝闭了眼,缓了下精神,让自?己?情绪平静些:“所以……林照夜没有死,他假扮南周小公子?,和我北周和亲?”

“是,”张秉温声,“五日前,南周递国?书?。南周新帝忙着登基事宜,言明照夜欺瞒建业,满朝震惊。照夜身陨秘事,是南周先帝定下的……如今南周先帝已薨,大散关战争刚刚结束,他们?不想撕毁和亲盟约。”

张秉垂眸:“若两国?不想起战事,臣以为,陛下应当联手南周,共抗霍丘才是。霍丘狼子?野心,应驱逐出境,遣去西域,永不为盟。”

宣明帝枯白的手指敲着案几。

他无视张秉说的那些话?,这个?国?家该怎么治理,张氏说的不算,他才是帝王。比起那些,宣明帝更关心的是:“照夜既然假扮小公子?,那南周小公子?身上的救命血,是真的还是假的?”

张秉心里一顿。

他此时,觉得这位皇帝已经?疯了。

也许病入膏肓后?,雄心壮志皆要退后?。什么仇怨,都比不上一计良药对宣明帝的吸引。而为了这计良药,宣明帝和霍丘合作、和“秦月夜”合作。在这个?过程中,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

一位真正雄伟的帝王,不应为私欲裹挟天下人。

可一位帝王将?死之时,疯狂之下,寸土必血。

张秉垂着眼眸,好?一会儿回?答:“臣不知光义帝与照夜将?军是如何做的,但从?结果看,照夜将?军似乎身上真的有南周小公子?传闻中那种奇异的体质证据便是,十日前的战争,霍丘出动了一支怪物兵团,用西域早已失传的魔笛驭人,‘秦月夜’的雪女似乎便是他们?驱使?之人。而照夜将?军在战场上救了雪女的命……他的血流入了雪女体内,雪女摆脱了魔笛控制。如此,那场战争,南周才能扭转乾坤。”

他用春秋笔法,刻意忽视北周出兵对那场战事的影响,只将?霍丘军的败退,推于兵人失去控制的事情上。虽然宣明帝已经?疯狂,张秉却仍担心这位皇帝疑心张氏在其中的作用。

宣明帝默默思量。

他准备宣召“秦月夜”的人,再次询问?一下此事。如果那血是真的,宣明帝并不在意血在谁身上。

宣明帝道:“如是,便让林照夜继续做那小公子?,入北周和亲吧。只是太后生辰在十一月,十一月前,他们必须入北周。”

张秉微怔,欲阻拦:“陛下,不妥。照夜将?军假扮小公子?,狼子?野心其心必异。这位少年将?军伟岸非常,计谋出群,他伪装小公子?,必然对我北周不利……”

宣明帝幽声:“有什么不利的?不就是想颠覆北周吗?可国?难当前,那位将?军最大的敌人,应该是霍丘军,而不是朕啊。”

张秉眼皮一跳。

烛火下,宣明帝的笑容森然扭曲:“霍丘人仇视南周,因为当年霍丘兵败大散关,而今日他们?的回?归,又被南周的少年将?军打断。南周仇视霍丘人,因为敌人的种种阴谋,害得他们颠沛流离。既然两方都有求于我,不如引君入瓮。朕和这位照夜将军写书,告诉他,朕支持他们?灭霍丘,朕助他们?……”

宣明帝声音幽微:“待他们?打够了,朕再收拾他们?……”

张秉皱眉。

张秉:“陛下,如此引火烧身……”

宣明帝断然:“不火中取栗,焉得正果?”

张秉目光自?下而上轻轻抬起,观察这位扶着桌案起身的皇帝。

皇帝又在咳嗽,呼吸更加急促。皇帝喉咙中发出咕隆隆的浑浊声音,喃喃自?语:“对、对,就是这样,让他们?狗咬狗。林照夜说不定还不愿意来,朕要用自?己?引他过来……世人都说朕需要他救命,好?好?好?,朕就这样继续。”

皇帝语气?狂热:“朕去洛阳行宫,等着他们?。朕把洛水借给他们?用……让他们?打吧!越疯狂越好?。无论是霍丘还是南周,谁先出局,最后?赢的都是朕这个?不出手的人。”

皇帝骤然指向叶流疏:“流疏,你陪朕去行宫休养,我们?在洛阳行宫等着你的未来夫君。”

叶流疏一顿,悄然看了张秉一眼,向皇帝称是。皇帝再不看张秉,由?叶流疏搀扶着,前往内室。他有一整个?国?家大事忙碌,他等着确认照夜将?军的血能不能救命,而张家人,冷一冷便是。

张秉便独自?跪于殿中。

他幽静的眼睛,望着皇帝方才所靠的御座。

他眼中,渐渐浮起一丝凛冽寒意。这点寒意,如画龙点睛,让这位温润清冷的郎君,霎时有了活人的生气?

他等着林夜那边的消息,等着林夜查出来,宣明帝和霍丘国?的合作,到底是些什么。

他要看看,自?己?服侍的君王,到底是怎样一位君王。

他原想拿这些秘密来要挟皇帝,而今他隐约察觉皇帝身置绝处的疯狂,他不禁开始思量:这样的帝王,会将?北周带向哪里?南周的光义帝已经?死了,那北周的……呢?

烛火在纱罩中“荜拨”一声。

张秉重新低下眼睛,仿佛他仍是最谦卑的臣子?,他绝无张氏骨子?里的傲气?和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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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周一山林中,天密密下了一场秋雨。

天气?冷了,兵人们?四散于林中,浑浑噩噩地抱着树啃噬,也有的抱着自?己?的手脚啃噬。他们?已经?不是人,不怕霜不怕冷,衣着单薄冻得全身青紫,也浑然不觉。而还是人的霍丘人,埋在军帐中,气?氛低靡。

卫长吟坐在帐篷中,看着宣明帝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