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昀不开心,罗令妤心中畅快,坚定认为自己此路走得极对。她就是要与周郎交好,就是宁可巴结旁的郎君,也不给陆三郎面子。

陆昀想给她台阶……罗令妤闭目,心想这才不够。骂她时容易,想和好便和好,陆雪臣,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陆三郎和罗令妤皆是置气,气不消,矛盾不减,日常偶尔说话皆是含酸带醋,意有所指。两边的侍女仆从皆有察觉,心中想这两人闹成这样,置气也如调戏一般,让人不知如何劝。不知如何劝,便不劝了,等二人想通即可。

陆昀和罗令妤置气厉害,让夹在中间的陆二郎左右为难,不知该拿两人如何是好。陆夫人看儿子不停地寻罗令妤谈心,也是很头痛,不知表小姐是多大魅力,让陆二郎对陆夫人挑选的女郎皆是看都不看,只一心盯着表妹。陆夫人急得上火嘴起泡时,前往南阳的仆从终于回来了。

水土不服,仆从光是病就病了一个月,不能成行。等病好后,去南阳打探消息、找人,再去拜访南阳罗氏,一来一回,时已到了五月底。仆从们回了建业便去与陆夫人回话,陆夫人问起时,才知道他们竟然领了一位妇人回来。这位妇人,是表小姐罗娘子的乳母,陆家去南阳罗氏打听表小姐为人时,这位乳母,是半道上拦了穿,非要来建业见罗令妤一面。

陆夫人让人进来,那位常人唤为“秦媪”的乳母便不安地被领进了古朴庄重的主屋大厅中。

仆从正在与陆夫人说话:“……表小姐在南阳时,颇得姐妹兄弟喜欢。她乖巧伶俐,南阳罗氏的当家主母都喜欢她照顾弟弟妹妹。仆见人时,罗夫人对表小姐赞不绝口,问起女郎在建业如何时,也是关心无比。罗夫人说到动情处更是落泪连连,说表小姐命苦。以仆所见,此情不假。”

陆夫人点了点头。

罗令妤来陆家几个月,陆夫人其实已经看出来,这位女郎是喜欢玩了些,但这正和了陆家希望她代表陆家去参与女郎们社交的期望。罗令妤身段风流,不卑不亢,虽有些小心机……但总体上无伤大雅。无伤大雅者,不给陆家惹事,陆夫人就算与罗令妤性情不和,也不会主动说什么。

从南阳来的仆从的回话,不过是让陆夫人更放下心罢了。

仆从再迟疑下道:“还有,表小姐貌美多才,听闻南阳想求娶表小姐的郎君趋之若鹜。南阳最出名的一家范氏,听闻那家郎君在表小姐刚到南阳就追慕表小姐,那位郎君俊才,罗氏的几位女郎也很喜欢,那郎君却只盯着表小姐。罗氏几位姐妹与表小姐为此事多闹出龃龉……到表小姐来建业前,那位范郎都还在对表小姐表情示爱。”

陆夫人目中一闪,失了下神才说:“唔……这也正常。她那般相貌,若是没有爱慕者,才说不过去。”

有人追慕,正说明罗令妤是正常的漂亮女郎啊。若是南阳没有郎君追慕罗令妤,陆夫人才要怀疑罗令妤人品是否有问题。

陆夫人不放心地问:“表小姐与那位范郎是否……”

仆从答:“仆悄悄问了罗氏几位女郎,她们说范郎一直讨好表小姐,表小姐好似从未回应过。”

问完仆从话,再问胆小怯懦的秦媪。罗令妤的这位乳母说话瑟瑟,含糊,陆夫人一问,她便开始抹眼泪忆苦,听得陆夫人心中不耐。秦媪一句话反复说道:“……老奴实在想念女郎,才要跟来看一看。我们女郎自幼受苦,老奴一日不见,心中担忧……”

“好了好了,”陆夫人琐事极多,哪有心情听她说这些,“领秦媪下去歇息,寻个时间把表小姐叫过来,领秦媪见一见。”

秦媪连忙谢过,对陆夫人感激不尽。

双方推辞来去时,侍女绿腰进来:“夫人,灵犀来拿‘雪溯院’这个月的月例。”

陆夫人当即让人支钱,她想起来灵犀是罗令妤从南阳带来的侍女,罗令妤的乳母来了,灵犀当也认识,可以让两人先见个面。但是秦媪已经被人领了下去,灵犀进来时,隔着屏风,只堪堪看到一个背影。陆夫人见没机会,就不提了。

因为灵玉被罗令妤带出去了,院中只剩下了灵犀。哪怕害怕陆夫人,灵犀也硬着头皮来领月例钱。她低着头不敢看高位上的陆夫人,听陆夫人随意勉励两句,就含糊点头。然灵犀突听到木头划过地砖的刺啦声,她扭过脸,看到屏风后出去的一道人影。

灵犀:“……!”

她瞪直眼,恍惚间,好似看到了秦媪!

灵犀当即面色大变:秦媪……她怎么来建业了?她为什么来建业?是否南阳的事……陆夫人已经知道了?!

第57章

灵犀慌神无比,既恍惚觉得那个背影是秦媪的,却又觉得世上相似人如此多,秦媪人在南阳,并不可能来建业。

从陆夫人院子出来后,吹了吹冷风,灵犀才稍微镇定了些:哪怕真的是秦媪来了,也不一定是坏事。说不得秦媪是罗夫人派来看望女郎的呢?再退一步,若秦媪只是来给女郎传些消息……那也不一定就是坏消息啊。女郎现今日夜忙碌开脂粉坊的事,人清瘦了许多,这点模糊的未经证实的小事,实在不该说出去叨扰女郎。

由此一想,灵犀便决定先按捺不说。待她私下里与那个好似秦媪的人面过面,问清楚话,再告诉罗令妤也不迟。

罗令妤近来,确实一颗心全放在了即将开的脂粉坊上。她之前从未有这类经验,又不好去问旁的女郎,因为那些女郎一定会答她“你说的是什么?脂粉坊难道不是随便开么?为什么还要管”。生于安乐的士族女郎们从未操心过钱财,罗令妤只好自己悄悄伪装,偷偷摸摸地去别人家的脂粉坊取经。

她将厚厚的自己整理的资料抱给周扬灵看时,周扬灵都震惊无比:“这么多?都是你自己看的?”

罗令妤微有些自得:“是呀。我虽是第一次做,但我一定尽力周旋,不让周郎多操心此事。周郎只用出钱,日后等着分红便好。”她拿起书册,就着灯火,洋洋洒洒地跟周郎解说自己打算如何如何做。罗令妤本就能说会道,此番又下了功夫,她说一段后,周扬灵看她的眼神已充满了敬佩。

周扬灵温温道:“罗妹妹真了不起。脂粉坊交给你,我完全放心,妹妹不必不断跟我汇报。我既已交给你,自然信人无疑。”

周郎坐在书案后,温润清明的瞳眸仰着望她,当是用人不疑,完全不在意她要如何折腾这脂粉坊。周郎胸有丘壑,心性大气,对罗令妤如此信任……罗令妤被她看得面红激荡,心中又有几分羞愧。因她正是怕周郎不相信她的能力,才做足功课、夸大其词,誓要说服周郎。没料到周郎根本不在意……

罗令妤垮肩,坐下,诚实说出了心中的焦虑:“……我从未管过这么多账目,我也不会看。周郎要在建业建交,当需要很多钱财。我怕我误了周郎的大事……”

周扬灵微笑:“无妨。我已与我父亲通信,说了我这边的情况。罗妹妹就是前几个月亏了,我也承受得起。”

都是陈王一直在寻周扬灵。随着时日往后拖,陈王寻不到周女郎,越来越着急。真正的周扬灵、每日在陈王面前晃的周子波,最清楚刘俶在烦什么。眼看越来越瞒不下去,周扬灵只好给自己的父亲周潭去信。她没有与父亲说自己女扮男装的事,只说自己人已在建业,会换种方式考察陈王等士族上流对寒门的态度。再由周潭与陈王去信,让陈王莫再寻他女儿了。

罗令妤坐在周扬灵旁边,小心流露出自己的不自信来,周扬灵再婉婉安抚她……到罗令妤离开周宅,坐上车返回陆家时,她已心性重新坚定起来,发誓定要好好经营,不给周郎添乱。周郎身体本就不好,若被她脂粉坊的事操劳得病了,那她真是太辜负周郎了。

如此初初入六月,罗令妤和周扬灵合开的脂粉坊,便在西市附近成功开张。这家脂粉坊的定位是面向富裕的庶民,便不会走物美价廉之路。初开张那日,罗令妤便邀贵族男郎女郎们去为她助阵,众人也纷纷答应。众人自然不知罗令妤是出于贫穷才开了脂粉坊,只因为罗氏女如她们一般随手给自己找了个玩意儿。而周扬灵这边,则请动了好几位陈王门下的门客。刘俶自己忙碌政务不便前去为周子波撑场,便让自己的人过去助阵。

罗令妤开了脂粉坊的消息,因罗令妤那“花神”的大名,竟成为建业最近不大不小的一件新鲜事,不少人都冲着她名气过去看。自花朝日后,罗令妤第一次品尝到那“花神”带给她的名声助益,心中暗喜自己当日夺花神果然做对了。

郎君们冲着罗令妤,当日纷纷前去给罗令妤捧场,还留在衙署的人,已经不多。陆三郎独自整理宗卷时,被结伴而游的郎君邀请去看罗女郎,陆三郎黑了脸,淡声:“公务繁忙,不去。”

其他郎君便纷纷想明白一般:“罗女郎就住在陆家,陆三郎该经常见到,就不觉得稀奇了。但美人到底是美人,我们还是要去看的。辛苦陆三郎帮我们值守了。”

陆昀:“……”

坐在书案后,屋中人空了大半,陆三郎睫毛垂下,眸子清黑,心中渐生燥意,周身也有热汗凛凛。冷哼一声,翻开书册,陆三郎努力让自己忘了某人他绝不去看某人勾三搭四!

而罗令妤和周扬灵虽然合开了此脂粉坊,却不会如掌柜般站在门口招客。众郎君女郎们一道站在路边,罗令妤与周扬灵也站在人群中。坊门打开,迎客的掌柜和小二才出来,门口鞭炮才响,众郎君和女郎们就兴味十足地要踏门而入他们也想看看罗令妤这新开的脂粉坊要卖些什么有趣的。

罗令妤却拦了身后的王氏女一下,笑道:“姐姐莫急。”

她话一落,众人便听到了轻灵又庄重的佛乐声,人后出了一些喧哗。佛乐声起时,贵族郎君女郎们便意识到了什么,他们纷纷让出路,退到巷子两边,正好给中间留出了空地,到中间空出来,各持乐器、蹁跹而舞的女子们才从巷口步入。她们皆秀骨清象,长裙飘带飞扬,或吹笛,或反弹琵琶,或踩着鼓声旋身跳舞。

乐声旋律动听,音音赞佛,女子们扮相颜色浓烈,闭目或奏或舞时,长裙博带,在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肢体舒展间充满佛性。闭目时,似烟雾缭绕,壁画上的飞天女郎踩莲步下

“是伎乐天女!”

皆是见多识广的贵族人士,一下子认出了这些舞女们所扮的,正是佛教中的伎乐天女。佛教诸天万象,有大梵天,大自在天,也有伎乐天。此年代佛教于南国兴盛,民间百姓崇佛不提,贵族人士家中也多有供养佛陀。伎乐天女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当罗令妤请来舞女扮作“伎乐天女”为她的脂粉坊助兴时,人群中已是喝彩声不觉,皆是看得津津有味。

周扬灵与罗令妤低声笑:“罗妹妹真是厉害。舞选飞天佛舞,大家正是喜欢伎乐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