筋骨健,脉气足,气势如虹,刑鸣望着那幅画只感心跳如雷,其雄浑苍劲之感简直能透出薄薄画纸,扑面而来。

喑与鸣。

刑宏一直说,这是媒体人的隐喻。

据唐婉回忆,生刑鸣的时候吃了大苦,在产房里熬了三天三夜,就跟李靖的老婆十年诞下一个哪吒似的,可他生下来偏偏不哭,直到被姥姥一把大蒜抽在了屁股上,才“哇”的一声,一鸣惊人。

但刑鸣自作聪明地揣测自己父亲的本意,万马齐喑中,总得有人行歧路,逆大流,在蒙昧与垂死中发出呼喊,振聋发聩。

哪像虞少艾,青春少艾,无忧无虑。好福气的名字。

*** ***

“我说姐夫,你这个当爹的也太狠心,少艾小小年纪就被你扔去国外,你不闻不问倒也罢了,居然连一毛生活费都不给。”

“学校里有奖学金,学校外还能勤工俭学,”虞仲夜顿了顿,一脸的平静无波,“饿不死。”

“我看你是部队里那些习气改不了,以前你体罚少艾,我一个外人看着都心疼。”

“棍棒底下出孝子。老话有老话的道理。”

“少艾该毕业了吧,我干爹可想死外孙子了……”

说话间廖晖时不时瞥一眼不远处的刑鸣。一开始还做贼似的偷偷摸摸,见虞仲夜似全不在意,廖晖索性大大方方地打量起来。他跟审度一个物件似的,越审度越满意,越满意越忘乎所以,刑鸣的腿很长,腰很窄,廖晖觉得这样的腿架在肩膀上会很销魂,这样的腰搂在臂弯间会很温顺,他有一阵子没这么火急火燎地发过情了,上回撩得他只用下半身思考的还是一个中传的大二女生,外形清丽悱怨,态度若即若离,总而言之,比起那种一眼看上去便欲望过剩的脸,廖晖一直更偏好这一口。

望着刑鸣的背影,廖晖啧啧叹了两声:“姐夫,你的口味真是越来越刁了。”

虞仲夜也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笑道:“有那么好么。”

“昨晚上的事情我可都听肖原说了。”廖晖神态猥琐,话也露骨,“你以前不还夸过肖原万中无一么,怎么,才两个月,连床都不让人上了?”

虞仲夜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刑鸣峭拔的背影上,眼里的笑意已经敛去了,只是看着他。

廖晖不理解虞仲夜为什么会把肖原撵出套房,心道齐人之福哪里不好,一脸不可置信地问:“姐夫,不是我说,你该不是要为这小朋友守贞吧?”

虞仲夜大笑,没说话。

刑鸣背对着说话的两个男人,但完全能感受到此刻从背后投来的目光,那目光烤得他浑身发热,太阳穴上的血管突突跳动。

轻喘一口气,他揉揉太阳穴,垂下眼睑,想看看这幅画的作者是谁。

“主持人我也见过不少,平心说都太俗艳,还是咱们明珠台出来的有气质。”廖晖色欲起,淫心动,说话也就毫无顾忌,“姐夫,你要真心喜欢弟弟绝对不敢肖想,你若只是随便玩玩,那就让给弟弟我,行不行?”

刑鸣的眼睛往《万马齐喑》的作者简介处移动,但突然一阵目眩,明明白白的几行字莫名变得模糊。

这幅画的作者是谁?虞仲夜会怎么回答?他心猿意马。

虞仲夜还没说话,廖晖迫不及待追问一句:“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虞仲夜笑了,声音扬上去,“小刑,你过来。”

*** ***

廖晖主动替刑鸣拉开了椅子,搭着刑鸣的肩膀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笑得容光焕发满脸殷勤只有发情的公狗见着母狗,才会这么殷勤。

廖晖的意思是,盛域旗下的药业公司正推陈出新,准备上市一款肝药,有意冠名明珠台的节目,但又懒得参加招商会,所以直接在这儿寻求合作。

“晚上你去我那儿,冠名赞助的事情咱们好好聊聊。”先予后取,盛域的廖总若碰上自己感兴趣的猎物,向来大方得很。且这一套他的猎物们通常也很买账,一来二去的,便宽衣相报了。

廖晖把手放在了刑鸣腿上,紧紧黏贴着,摸了两下。大庭广众下,刑鸣仍察觉出那只手的不安分,恨不能在他身上四处乱窜。他很快想起gay吧里那双潮湿暧昧的三角眼,原来一个男人发起情来,嘴脸何其相似。

虞仲夜问刑鸣,愿不愿意。

刑鸣没说话,只是略略抬高下巴,直勾勾地盯着虞仲夜。

这地方一面向海,三面环山,一到这儿来,梅雨天的阴晦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阳光很好,铺天盖地地洒过来,又沿着肌肤纹理渗下去,把人由内到外都照亮堂了。刑鸣发现自己很难得能在这样好的阳光下,摆出这样的姿态与这个男人对视。

这点应感谢廖晖。这阵子他在虞仲夜跟前总尽量低着眉顺着目,藏着脾气敛着性子尤其在床上。纯是廖晖给了他与虞仲夜平起平坐的资本与底气,一个人若知自己还有退路,便不会输得太惨。

刑鸣第一次见虞仲夜便觉得他眼熟,这种眼熟在文学作品里常被描绘成“一见钟情”,始于风风火火,终于轰轰烈烈。但刑鸣不是。在那个窗外有雨的书房里,他确实从虞仲夜的身上看见了刑宏的影子,虽然他们长得完全不像,刑宏的英俊更加敦厚亲切,大约就是人们常说的接地气,但虞仲夜却似生来高高在上,一言不发时也有大盘在握之感,他的眼睛轮廓很美,嘴唇的弧度也显得多情,整张脸唯有眼角处微有细纹,但这点经历与阅历反倒为这张脸平增魅力,丝毫不令人觉得沧桑。

刑鸣死死盯着虞仲夜的眼睛,渴望从那里得来一点回应,不快也好,嘲弄也罢,总之得有那么一点东西,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物件、一只玩宠,能随随便便丢之弃之。

昨晚上他俩之间明明炙热得容不下再多一个人,可这会儿虞仲夜的眼睛幽深冷淡,静得不起一丝波澜。

如此目光交织半晌,刑鸣突然泄气,所有曾经屈从于这个男人的怨恨全都冒出头来,并且立马化为报复的念头。

你问我愿不愿意,明珠台台长对比盛域集团总裁,一山还有一山高,有什么不愿意的。

刑鸣把自己投向虞仲夜的目光收回,转脸对廖晖露出一笑,笑得毫无廉耻,娼气十足:“挺好,我也想跟着廖总多学习。”

廖晖大笑,然后冲虞仲夜眨眼睛:“谢谢姐夫!”

虞仲夜也笑,两个男人又聊了些什么,金融时政相关,但刑鸣没听清楚,从刚才开始,他的耳膜就轰鸣得厉害。没过一会儿又来了一个男人,尖脑袋,半秃,但胡子花白茂密,像倒长的萝卜。听那尖脑袋说话,好像是美协的人,想请虞仲夜为他们承办的一个画展题字。尖脑袋一来便极尽奉承之能事,把虞仲夜的字与画都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花白胡子风中招展,唾沫星子四溅飞舞。

虞仲夜以一种特别云淡风轻的笑容将对方的恭维化解于无形,接着他们就聊开了,聊特高雅的,也聊特低俗的,聊山水意趣墨韵新象,也聊最近刚被美协除名的一个“聚众淫乱”的知名画家。

廖晖听不懂,更没兴趣,于是起身跟虞仲夜说:“姐夫,我带小刑走了。”说完就把刑鸣从椅子上拽起来。

刑鸣听话地跟随廖晖,没走出多远,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虞仲夜一眼,但虞仲夜与那位美协的画家谈笑风生,似乎完全没意识到他已经走了。

偷鸡不成反蚀米,那点报复的快感瞬间荡然无存这个男人根本不在乎。

也是,又不是两情相悦,不过是各自付出,各自攫取,一场皮肉交易罢了。

*** ***

盛域的廖总车如其人,外观轻薄张扬,色彩艳丽似最毒的蛇。据悉是最近才决定投产的概念车,市面上还没的卖,几个月后才会在某一线城市的车展正式问世。两人坐上车,廖晖问刑鸣:“上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