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怪异的一幕出现了，几个年轻人在后面推着撂挑子的拖拉机，另一个又高又壮的年轻人扛着不知道被捆的什么东西往有水村的方向走去。段林在金哥背上一直无效扭动挣扎，骂骂咧咧地喊：“你们放了我，我不要跟你们一样，一辈子烂在这个盐碱地里，烂在连滴水都没有的地方！”金哥一言不发，段林仿佛一路上都在对空气咒骂，走了一会儿才有人不安地道：“哎，人家是领导我们是农村人，我们把人捆成这样算不算绑架？”有人道：“对哦，绑架是要坐牢滴！”六顺道：“哪儿那么多讲究！领导本来就该待在有水村的！国家把他送给了我们，我们要回我们自己的东西，什么绑不绑的，我们这叫行使权利。”段林还在破口大骂，骂来骂去也没人敢答应，知道他是领导，都揣着几分小心。段林骂累了才道：“捆这么紧，我疼。”

金哥听见，就把段林从身上卸下来，像放下一袋米。六顺上来道你个傻子要干嘛？你要松绑让他跑？金哥说，不，是，他，说，疼，我，帮，他，解，松，一，点儿。段林受不了这个语言障碍患者讲话，趁他解松的功夫对他又踹又踢，试图找到机会逃跑，但金哥就跟个石块一样岿然不动。六顺道，你小心他到时候跑了，村长要你的人头！段林蒙着眼睛看不见，但感觉金哥在那里憨笑说，俺，的，绑，结，没，人，松，的，开，的。旁边人都跟六顺抱怨道，你他娘的别惹他说话了，他一说话我都替他着急，钢豆似的一个一个往外蹦。六顺不满了，瞪了一眼对方道，你少放屁，你不知道他为啥这样？你还觉得好笑？金哥忙劝六顺道，没，没，事。而段林自从知道金哥的绑结解不开之后，就彻底绝望了，于是一路上都只能老老实实爬在金哥宽阔的背上。

脚踝擦油 章节编号:6830452

村长看见村里的小子们捆段林跟捆猪一样，就这么颠了一路回来，气得牙更黄了，鼻子都气歪了。赶紧把烟斗从嘴里拔出来冲上去道：“你们几个神经病啊！捆人是这么捆的？！把人捆得跟个猪唠唠似的能行？快快快，把领导放下来！”

六顺疑惑道：“那不然咋捆？猪跑了不也是这么样嘛？”

段林被放下来，难受了一路，便把火气都撒在扛着他的金哥身上，解开手就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道：“狗日的，你不得好死！”

“哎呦呦，这还是有素质有文化的城里人呢，就这骂得响亮，可比我们烂在根里的农村人难听多了！”凌子娘听不下去了，在那里揶揄道。村长瞪了她一眼搡她一下，说：“你悄悄的，长个嘴咋就不会说话了是。”然后慌忙跑过去把段林扶起来，段林长这么大，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那么骄傲的他有一天会被当成一只猪、一袋米一样扛回一个破烂村长，他禁不住眼泪盈盈，强行推开众人就擦着眼睛一瘸一拐地往屋里走。

村长急得跺脚，把那几个捆人回来的年轻人指了一圈，大家都摆手推卸责任，推着金哥道：“他捆的，俺们可不会那种捆法。人也是他颠儿了一路带回来的。”村长的手指就停在金哥那里，吹胡子瞪眼睛的，金哥高了他一大截，站在他面前跟座山一样，但看着脸还是小孩子气，他知道自己闯祸，也只是低头不语静静等着挨骂。村长看他这样，想到他小时候的事情，咬咬牙把手往背后一甩道：“算了算了，都给俺滚回去。”

村长走后六顺不乐意了，他叫住那几个往家走的男孩，堵在他们前面道：“咋了，不是你们急吼吼地叫金哥去捆人吗？咋出事了就都推他身上？嗯？”金哥拉着六顺道，没，没，事。六顺依旧不依不饶在那儿要跟他们争辩，男孩们也不乐意了，道：“那人好不是他捆的？谁让他捆那么紧把领导得罪了，那不是活该么？”六顺啐了一口道：“人是金哥弄回来的，功也是金哥的，你们几个干球用了？就知道在那儿瞎嚷嚷，你们顶个球？”于是双方不对付，要拉扯在一起打架，金哥慌得插进几人中间，把六顺跟他们隔开，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拽着六顺走了，六顺还在那儿喊道：“你们他娘的龟孙子就他娘的知道欺负金哥！没种的狗娘养的什么东西！”

段林逃跑被抓回的感觉糟糕透顶，感觉自己就像被国家拐骗后当成媳妇卖到有水村里来的……他曾经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学习考试，本想在大城市一展宏图伟志，没想到居然落到这步田地。段林家境不算太富裕，比起高干还差着阶级，但也算是书香门第。本以为自己是寒门贵子草窝凤凰，没想到其实是只落水公鸡！一就要在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终老，他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早上的屈辱让他彻底对这个地方死了心，这里的人为了喝一口水，自私狭隘，宁可触犯法律把他非法拘禁在此也不给他自由！手段还是如此粗鲁暴虐，一阵功夫把他手上脚上捆得全是红色的印痕！没人在意他的梦想，他的追求，有水村的这些土疙瘩，就只知道喝水喝水喝水，怎么可能理解他的鸿鹄之志？人可以不吃饭不喝水，但是不能没有理想！这些道理说给那些文盲听也不懂！段林越想越生气，气得把桌子上的杯子拿起来砸在墙上摔碎，正要进门的村长和金哥都被吓了一大跳，迟疑着到底该不该进来。段林看见一高一低两个人影在他屋外晃晃悠悠，就骂道：

“躲什么躲！进来！”

村长猫着腰拉着金哥进屋，金哥脚才埋进来头就撞上了门顶的横梁。段林看他笨拙得要命，骂道：“你低下头会死！不知道自己多高吗！”金哥就窝着身子进来。“来干什么？修渠的事明天再说，我烦着呢！”段林没好气地跟村长道，村长嘿嘿笑着，说：“不是不是，俺让金哥带了红花油来，不是早上捆得狠了点，让领导不舒服了嘛，让他给您擦擦，就当是赔罪啦。”

段林瞪了一眼站在村长身后唯唯诺诺的金哥，明明长得高高大大的，怎么看着跟个小媳妇似的一点儿不像个男人，看着就柳让人气不打一处来。段林皱眉道：“我不用，让他滚。”金哥听了只是沉默，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但村长执意要肇事者给受害人赔罪，于是段林怎么也拗不过，村长借机脱身，临走的时候跟金哥小声道：“你看着点儿他，他要是再跑你还得把人捆回来，听见没？”

村长关上段林屋子的门就离开了，段林心烦意乱，坐在床沿上不动弹。金哥就走到他旁边半跪着搓开红花油的瓶盖，在手上涂了一点儿要拉过段林的小细胳膊给他上药，段林嫌弃地打掉金哥又大又黑的手，道：“你手脏不脏？洗没洗过？”金哥看着他点点头道：“洗、洗、过。”段林想算了算了，为难一个语障显得他很没有领导的格局一样。于是就挽起袖子把手伸过去，金哥的大黑手小心地捏着段林小了一圈的小白手在他被勒出红印的手腕上小心地擦上红花油。段林没想到这人还挺细心，擦得倒还不错。摸着他手腕的大手很是温柔，一点儿也不痛。金哥专注给段林敷药，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浓密的发旋一圈圈地都聚拢在头顶。擦完了手要擦脚踝，金哥正把腰弯得更塌要查看段林脚踝上的伤，段林却把裸脚从鞋里抽出来搭在金哥肩上。金哥愣一下，抬头看着段林准备等他的命令，段林吩咐道：

“这样擦吧，你个大高个塌着背我看得难受。”

金哥就老老实实捧着搭在自己肩头的段林的脚，耐心细致地在受伤的脚踝上一圈圈转着擦，那力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是一种有力量感的轻柔，像在按摩一样。段林被按得很舒服，好像也没那么想要生气了，他看金哥一言不发，忽的有些好奇起来，就上手拨开他前面的头发，第一次正眼看他。哎哟，居然还挺英俊？五官比例挑不出问题，眼睛虽然藏着些害怕但是纯粹天真，睫毛好长好长像百货商店卖得洋娃娃的睫毛。这么可爱的一张脸，却有着把房梁顶塌的身高，造物主怎么想的？看着抱着自己腿的大黑手臂，肌肉线条根根分明，后背也是浑圆结实，看着就让人很有安全感。不过可惜了，长得是好看，可惜是个不会说话的傻子，又生在有水村这样没有未来的地方，确实可惜。段林正胡思乱想着，金哥不知哪里按的时候下手重了一些按疼了段林，他一下子叫了出来，那声暧昧的“啊”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四目相对，金哥黑莹莹的眼睛让段林忽然感到脸上起了一层火辣辣的烫，为了掩饰这突如其来的慌乱他一脚揣在金哥身上道：

“你干什么，弄疼我了。”

金哥被踹也是懵懵的，一直不停起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段林咬着嘴唇，正想开口说什么，门外有人不敲门就闯进来，原来是小凌子。他见金哥在，上去抱住金哥的后腰喊道：

“金哥金哥，南村那个卖糖人的老头儿又来啦，你陪我去嘛，去嘛。”

金哥见是凌子，方才的不安和害怕都烟消云散，段林看着他笑着跟凌子道：“走、走。”

该死的。段林在心里暗骂道，不知道是骂金哥、骂凌子还是骂自己。

妈了个巴子的 章节编号:6831651

段林说，金哥笑起来像个傻子一样，他看着真难受。村长道，嘛，那孩子从小就那样，领导别介意，俺叫他以后少在领导跟前笑。段林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不想欺负傻子。六顺站在旁边听着，一脸的不高兴，村长看他不对劲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道，还不给领导端水？六顺说哪来的水，今天大家的水都喝光了，还没打新的的。村长说我还不知道你小子，你家偷偷地囤着不少水吧？赶紧麻溜地去！六顺不想去，村长骂骂咧咧地踹他屁股，他才跑去了。村长指着六顺跟段林道，领导你看看，这小子猴儿一样精，生怕把自己渴死。

村里一圈人围着段林，每家派出一个掌事的来听接下来的安排。段林想了想说要他不走也不是不行，得先答应他一个要求，村长一听这话来劲儿了，看来喝水有戏，忙迎上去道，领导说什么就什么。

“把名字改了。”

“改，都改，改谁的名字么？”

“改你们村的名字，有水改成没水。”

“……”房间里大家面面相觑，静默如针。

“怎么了，不愿意？不愿意我就走？”

“不是，领导，这几百年了都叫这个，老祖宗留下来的名字，这，这改了不合适吧？”村长笑道。

“有什么不合适！你们这儿穷得一滴水都不待见你们，什么有水，屁的有水，叫有水不觉得可笑？快改了没水吧！”

凌子娘第一个不答应，双手叉腰道：“叫有水本来就是因为没水所以求水来着，是个盼头儿，你改了叫没水什么意思？是咒我们一辈子喝不上水？”

段林冷笑一声道：“盼头盼头，你们盼了这么久什么时候算是个头？我告诉你，就是因为你们叫有水，龙王都不答应，所以不给你们下水！”

凌子娘被呛了一声，这儿的人不信马克思，但都信龙王。段林这招管用得很，就连村长也陷入了对取名的沉思：莫非当初真是因为这个所以惹怒了老天，所以不下水了？

“领导，您别是故意找事吧？”人群中有几个年轻人琢磨一番，总觉得不对，“就是就是，这不是侮辱人吗？什么龙王海王的，扯什么牛鬼蛇神呢？是欺负我们没文化吗？”

段林道：“不是欺负你没文化，是你没文化就得受人欺负。你们现在既然有求于我，我说什么就什么，懂吗？”

大家都不吱声了。段林得意地翘着腿，跟村长说，那就这样了，明天你们找几个靠谱的小伙子带路，勘探地形计算水泥，我看看怎么设计。

六顺端着水进来的时候看见大家都七嘴八舌地抱怨着离开，凌子娘尤其生气，她平时厉害得什么似的，哪儿被这样堵过嘴。几个年轻男孩也在那儿愤愤道，拽个鸡毛，叫我们小伙子，他以为自己多大？不也才二十出头吗？我日他妈的。

六顺看村长愁眉不展地坐在段林的书桌旁抽闷烟，段林则不见踪影，忙把水放下过去问：“那臭脸领导呢？”

村长悠悠地：“他说闷的很，出去走走，哎，你快点跟上去，别让他又跑了。”

“跑啥么，他东西都在这儿。”

“日，叫你去你就去！妈了个巴子的屁话比猪屎还多！”

六顺吐着舌头悻悻离开，心想跟我吼个屁，又不是我要他跑的。

正在路上寻着段林的身影，忽的看见前面金哥带着凌子从村口的方向回来，凌子手里握一个糖人，他扭头跟金哥说话儿，笑得那叫一个开心，结果一个撒欢跑起来，直接撞到一瘸一拐的段林身上

六顺一拍大腿赶紧跑过去道：“完球了，真是妈了个巴子的。”

【作家想说的话：】

言语粗鲁慎入

白嫩嫩的肩 章节编号:6831652

三个人都呆住了。

段林正为修渠的事烦着呢，凌子不偏不倚撞到他枪口上来，他本来就讨厌小孩子，现在恨不得立刻开枪崩了凌子。那小糖人糊在衣服上混成一片，红的绿的黑的，看着脏兮兮黏腻腻恶心死了！段林想本来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就没多余的水洗衣服，这下好，他得把这衬衫扔掉了，彻底不见。这还是他最喜欢的一件呢，是他考上大学后母亲送的礼物。越想越气，于是拽着要跑的凌子的衣领一巴掌拍在小孩的脑门上，力度不大，但是凌子“哇”地一声痛哭起来跑进金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