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抱了起来,又被强行带离,辛自然大哭大闹起来,不想离开。洹只得抱着辛的身体,不断哄着他。孩子的哭声都让人心痛。看到洹把辛抱走了,荔才又从屏风后面探出头来,看着洹怀里那个不断哭闹的孩子,双手紧握成拳,也在颤抖。
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有着白色的头发和红色的眼睛,是典型的姒族人的种。而那孩子的脸上,大部分像姒洹,却仍在下巴和眼睛处,看出一点点姜荔的影子……
荔的胸口也在颤抖着,他捂住心脏,只觉得那颗红色的肉块,狂跳得异常。他对于那颗蛋的印象,仍是它刚从自己的体内出来时,带着体温和血丝的样子。他差一点点,就把那颗蛋摔到了地上……但好在,那个孩子完好无损地生长着,生机勃勃,和曾经在他梦中出现过的那个孩子,一摸一样。
辛仍在哭着,但他的哭声却渐渐远了。荔躲在屏风后面,哭声仿佛也在拉扯着他的心。他看向自己的肚子,这里同样也有一颗蛋。过不了多久,也会瓜熟蒂落,然后变成像刚才那个一样的孩子。亲近父母,是孩子的本能……而这个孩子,会像他的父亲一样,安静俊美,天赋出奇……一想到这儿,荔的手抓紧了屏风,不知不觉,脸颊湿了。
他是如何地不想要这颗蛋,又是如何地觉得自己残忍。但是,既然不喜,不如不见,他怕自己见到这弱小的孩子后,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他知道姒族对于后代的看重,也无意去扼杀他们的希望;但他同样无法忍受,再看到这些活生生的孩子时,勾起的他痛苦回忆。
如此,不如不见。
洹没有办法,只得先把辛抱开了。荔第一次见到孩子,还是比较抗拒。只能寄希望于以后有机会,多让他们相处,让荔慢慢接受自己的孩子吧。
*
大湖之下,水牢之中。
头顶之上,是深沉的湖水。用巨大的石块隔开了水脉,却创造出一个封闭的监牢。
一个长发凌乱,背对着来人的男人,正坐在监牢之中。监牢幽暗,却在阴森的四壁之上,布满许多长长短短的剑痕,展露出一种艳绝的美感。
“沅。”姒洹说。
听到是大哥的声音,姒沅的身体才稍微动了一下。捆绑在他四肢上的铁链,也随之被拉动。粗大的黑色链条阴冷潮湿,沉重地坠在男人的手脚上,如四条黑色的苍龙。姒沅端坐于这水牢之中,一动不动,如雕塑一般。以他的能力,不是不能挣开这铁链,只是不在意罢了。
即使是他的二弟,在对荔做了那样过分的事后,姒洹也不得不对他进行惩罚。只是肉体上的刑罚对姒沅无用,只得把他关在这湖底之下,与姜荔隔离开来。让他见不到荔,也是一种惩罚吧。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水牢之中阴冷潮湿,除了森冷的四壁,再无他物。只适合那些濒死的囚犯,独自反思自己的过错。相比于姒沅他们曾经呆过的那个山洞,那里就如天堂一般。这也算是将姒沅加诸于他人身上的痛苦,反施于己身之上吧。
但这次来,姒洹的手中却拿了一个布包。软枕之上,卧着一颗初生的蛋。蛋浑圆洁白,身上粘的黏液刚刚拭去,还带着股刚出生的腥味。姒洹说:“你的儿子出生了。”
“儿子……?”
姒沅缓缓地转过身来,随着他的动作,铁链之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感。那铁链束缚着他的灵力,只要他一动用灵力,就会在灵脉中产生无数针刺般的感觉。但姒沅却毫不在意,他的眼睛直直盯向布包里的那颗蛋,好像难以置信一般。
姒洹叹了口气:“这是荔……给你生的。”
早在山洞里时,荔就已经怀上了,只是沅一直不知道;而回来之后,他又不被允许接近荔,自然不知道他怀孕的事。而直到他的儿子出生了,他才第一次知道,荔已经生下了他们的蛋。
其中怀孕生产的艰险种种,自然沅都不知道;荔怀着这颗蛋时心情的纠结反复,自然沅也不知道。
姒洹把那颗蛋交到沅的手中,说:“你的儿子,你自己孵吧。”
沅惊讶又不敢相信。他的手指颤抖着,摸上了那颗蛋。这颗蛋上,还带着荔的气息,让他感到一阵心酸;而他也明显感觉到,这蛋中也有自己的血脉,就像是荔与他之间的一个结。沅觉得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同时又如泉水一般冰冷。他看向头顶的石块,用蛇尾卷起了蛋,也许这水面之上,某个地方,就是他的荔。而沉重的湖水将他与荔隔绝开了。荔是经历了怎样一番疼痛挣扎,才把他们的蛋生下的?沅觉得心中酸楚又难过,他原本以为,在他那样把荔囚禁于山中后,荔肯定恨极了他,即使有了蛋,也不愿生下,但是现在……一滴透明的水珠落到了蛋壳上。
湖面之上。
刚刚生产过后的荔,陷入了一片虚弱之中。他脸色发白,额上都是冷汗。生这颗蛋虽然比前一颗容易一些,但对于男子之躯,仍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在怀上这颗蛋后,他数次,想要狠狠地打掉这颗蛋,但终究举起了手,还是舍不得放下。也许是因为他见过了辛那样一个鲜活的孩子,也许是他仍记得姒沅最后绝望的渴求,也许是……荔也说不清楚。他疲累地躺在床塌之上,眼神失去焦距。刚刚围绕着他的那一群人,已经散开许多,不知道把蛋抱到了哪里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他们不敢再让荔看一下自己的孩子。而蛋被抱走后,荔冷冷地闭上眼睛,喘着气,不去想,只当忘了自己,生过那两颗蛋。
新的一轮受难,又结束了。
也许他们会在某个地方,默默长大;也许他们身上,或多或少有着荔的形象;但有着那样一个斩尾的母亲,不如没有。就让他们作为高贵的神血长大吧,而不要知道自己有着这样不堪的身世。荔默默地捂住自己的眼。他的手指从发间划过,而悲伤地发现,带下了数缕发丝……
他的身体,正在衰弱。
作品 斩尾(人外,NP) - 6.11 归来 内容
虽然早已经收到了两个小家伙即将归来的消息,再次见到光和旦时,姒洹还是有种恍惚之感。时间过得真快,兄弟俩离去之时,还和姜荔闹着别扭,现在,荔都……
一匹高大的四蹄巨兽前,高挑俊美的青年穿着和巨兽同色的黑色披风。听闻呼声,他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精致艳绝的脸。“大舅舅。”姒旦微微一笑,样貌美艳,让人都呼吸一窒。而后,从他身后,闪出一张有些相似,但更为冷锐一些的脸,也叫了一声舅舅,是姒光。两张同样俊美的年轻人面孔,接连出现,让人目不暇接又赏心悦目。
“长大了。”姒洹说。
旦走了过来,他竟然长得比洹还高了半个头,看别人的时候,都要微微低下头来,光与他在参差之间。他们正处于男孩与男人的蓬勃生长期间,因血统得天独厚的缘故,长得手长脚长,脸却小得如同雕塑。姒旦把头发都束了起来,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披散着,只是发间亮闪闪的装饰物仍在,两条蜷曲着身体的银蛇,咬着他的耳珠。姒光的打扮和他差不多,头发短一些,脖子上纹了一道银蛇,直咬到下颌上。光气质要坚毅一些,而旦身上却带着股文弱风流的劲儿。年轻男人的一举一动、眼波流转,都开始勾动女人的春心。
世间又多了两个小畜生,姜荔心想。他站在人群后面,眼睛却飘向他方,他并不打算把自己开始衰弱的事让任何人知道。
一阵寒暄过后,光和旦问候过了众人。姒旦却绕开了人群,不经意地走到姜荔面前,微微一笑:“好久不见……舅母。”
姒旦规规矩矩地向姜荔行了个礼:“看到您健康无恙,我也就放心了。之前年幼无知,对舅母多有得罪,还请您宽恕。”
姜荔被他这一声“舅母”震得脸部一阵抽搐,不愧是出去一趟,小混蛋现在长进多了。好在荔现在不似以前一样冲动了。荔抱着手臂冷冷一笑,答道:“客气。”既然姒旦敢叫,他也敢受着,平白收个小辈,也无所谓。姒洹看了这一幕,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赶紧揽过荔的肩膀,把他拧向一边,一会可别这俩人吵起来了。
旦直起身来,也没什么不悦之色。他小脸白白净净的,簇拥在黑色领子里,像个长辈都喜欢的乖娃娃。姒泷也是如此,他看到这兄弟俩,就欢喜得不得了,挨个抱了一下,高高兴兴地说:
“都长这么高了,是个大人啰,都不需要舅舅陪你们玩了……太可惜啦,舅舅都看不到小光小旦的样子了……”
光的脸被泷挤得都红了,他说:“三舅舅,我们早不是小孩了……”他看了一下四周,又问道:“二舅舅呢?怎么没见他?”
姒泷笑容停住,又偷瞄了姜荔的脸色,打哈哈道:“你二舅忙着呢……明天就知道了。回来见过祖母了吗?快点去问候她老人家,大冷天,母亲大人肯定也在等你们,不要让她着急了。”
“好。我们一会就去拜见祖母。”姒光说。
*
姒洹怜姜荔最近刚刚生产完,心情不郁,对他非常宽容,什么都不拘着他。又怕他一个人呆着气闷,去哪都带着他,让他出门透透气。冬日里,农闲猎息,也没有其他的事。他们在地上铺了厚厚的毯子,房屋中心的火塘上挂着一把茶壶,正咕咚咕咚烧着茶水。姒洹取了一杯茶,给荔暖手。而姒泷正在教姜荔玩一种当地平民流行的小游戏,抛石子,消磨时间。他说:“如此……两个换做三个……能一个不落下来的,就是赢了……”
石子的数量越多越难,还要摆作不同的花样,需要眼疾手快、反应灵敏,才能把抛向空中的石子都一个不落地接住。姒泷玩这些小把戏很在行,是个中高手,无论抛得多高,离得多远,他都能将石子完完整整地拢进掌心里。而贵族玩的,自然也不是如平民一般粗鄙的碎石,而是真真正正的玉石。姒泷说:“光这样玩没意思,要添点彩头,蒙上眼玩才好。”
姒洹也笑:“荔,你跟他玩,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泷就会折腾这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
姒泷说:“所以大哥你才无趣。小荔枝还是喜欢跟我玩。”
泷给荔蒙上了眼,又拉着他原地转了几圈,直到头晕脑胀分不清方向,才开始游戏。之前泷自己已经试过一轮,要荔接住的数量多于他,才能算赢。虽然蒙着眼睛,但对于荔来说,玩这种游戏也不过轻松至极,靠听声音和记忆方位辨别也就是了。荔玩了几轮,都接得不错,但最后一轮泷偷偷给他加大了难度,荔觉得有些不对,便变换了方位,将那些玉石都接入手中。但不知为何,荔的手臂突然脱力,原本抓在掌中的珠子哗啦啦往下掉,荔不由得后退几步,身子也忽然撞上了一个人。
“荔枝你哈哈……”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