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的相关领导们第一时间到达了红十字会院门口,同时到的还有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工部局的人,卡贝德院长,罗伯特医生,格林医生以及圣玛丽的杜兰院长等也作为两个租界工部局的医学界代表到场。
和法租界工部局的人同来的还有巡捕房的黄制服们,他们在督察的指挥下迅速将红十字会院靠近法租界的那一侧给团团包围起来。
宽阔的马路上,一边黑的一边黄的,几乎占了半条马路,警事局的警员们甚至将那些木制的警戒线都拿来了,几乎将红十字会医院周边完全封锁起来,引得过往的车辆和行人不停好奇地朝里张望。
几个神色紧绷的中年男子从几辆车里下来,快速向身着黑制服的警事局警员们走去,“裴泽弼呢?他人哪儿去了。”走到几个警员不远处,其中一个身着中山装双鬓斑白的男子开口问道。
张浩成正一本正经地端着自己的搪瓷杯喝水,闻声抬头看去,随即一怔,见中年男子面色越来越黑,他这才想起来眼前的人是谁。
他立刻立正敬礼,“报告,徐局,裴处在医院里隔离呢!”
这个叫徐局的人闻言,眉头咻地皱了起来,同时有些为难地看向同行的其他人。
领头的中年人眉头紧皱,他沉声道:“能联系得上他吗?”
张浩成认识这位开口的中年人,那是上海地区的这个,就五根手指里最短的那根,就算是他们老大裴处见到都得恭恭敬敬鞠个躬的,张浩成的背不由挺得更直了。
“能,能,您等等,我马上帮您叫。”
说着,他快跑两步,跑到红十字会医院离冯然病房最近的那堵墙外,随即气运丹田,大声道:“裴处!张长官找!”
夏日炎炎,天上的飞鸟被张浩成这么一吼,差点从空中落下来,而不远处的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工部局的人闻声也看了过来,他们皱着眉头说了两句,然后一起向着被称为张长官的人所在的地方走来。
张浩成这一声中气十足,气壮山河,非常顺利地随着空气传进了气氛压抑的红十字会医院里面。
裴泽弼一早洗漱完吃完饭就站在了隔离区门口不远处当门神,闻声眉头微皱,随即直起了身子,眼睛往隔离区里瞟了一眼,透过玻璃看到里面空荡荡在走廊,他眼睑微垂,然后快步向医院门口走去。
“鼠疫,上帝啊,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鼠疫是怎么发生的?源头找到了吗?你们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鼠疫是可以通过跳蚤和空气传播了,发现了一个就可能有千千万万隐藏着,我简直不敢想象,这将是一个灾难。”
“是啊,必须查清源头,不然疫情会随着人群蔓延到整个世界。”这是法租界工部局的人员。
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工作人员一改平日里倨傲的表现,面上的焦急和紧张丝毫不加掩饰,事关他们自身的安全,他们跑得比谁都勤快,甚至几个领事馆都派了专人来了解情况。
裴泽弼腰挺得笔直,大步走近,走到离众人约莫两米左右的距离后,他停止了脚步,原地立正敬礼,“张长官,徐局……”同时向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的人点点头。
“泽弼啊,到底怎么回事,这怎么好端端的,就出来个鼠疫呢?”张长官也顾不上绷着他严肃的脸,急忙开口问道。
“是这样的,昨天晚上,红十字会医院发现了三名疑似有鼠疫症状的病人,他们的痰液和血样连夜被送到生物实验室化验后确诊是腺鼠疫。现在这三位病人已经被医院采取隔离措施,医院已召回所有医护同时要求我警事局协助强制隔离院内所有医护、病人和病人家属,我同意且于昨日晚上八点十五分下令对红十字会医院进行全面封锁。
从昨天晚上八点十五分到现在,红十字会医院无人进出,所有物资进出都采用无接触式交接。但是这三位鼠疫病人已经住院两天,在昨天之前进出过医院和病人和病人家属的统计名单要中午才能出来,到时候我会派人一一上门劝说,强制隔离,如果人员住在法租界或者公共租界,我会将名单交给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工部局。”
两个工部局的工作人员连连点头,裴泽弼的处理方式已经十分完善了,他们并没有什么好补充的。
“属下有一个建议。”裴泽弼突然道。
“你说。”张长官道。
“此次隔离需要十天,其中被强制隔离的不乏需要养家糊口的上班族,他们中的很多人突然被要求隔离,连假都没能请一个,这十天下来恐怕会丢了工作,我觉得行政厅那边应该对此类情况作出相应行政指令,不然不免寒了积极配合我们的百姓的心。”
张长官和徐局闻言有些诧异地看向裴泽弼,在他们心里,这位裴大处长可从来不是这么良善的人,善解人意到了如此细节之处都上心的地步,这是同被隔离,身处危险之际,起了同情心了?
裴泽弼这位上司徐局本就是个保守的老古董,其他派系不愿眼睁睁看着裴泽弼坐上高位硬塞过来的,两人的作风南辕北辙,这位徐局是老一派读书人的做派,优柔寡断但忧国忧民心存百姓,裴泽弼以前,说好听点叫雷厉风行,不拘小节,说难听点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除了本职内的事,他什么时候对普通老百姓的衣食住行上过心。
徐局闻言连连点头,少见地和裴泽弼站在了同一阵线,“张长官,我觉得泽弼说的有道理,这该让那些行政厅的去做好善后工作,这样我们接下来的工作也更好开展一点。”
张长官点头,“行,这事,我跟他们去说。”
公共租界工部局的一位董事忍不住道:“鼠疫的源头能找到吗?他们是怎么感染的?”
裴泽弼转头,用流利的英语道:“医院方问过这个问题,这三个人是半月前从长岗坐火车来到上海的,从病发时间往前推,感染地点可能是长岗、火车甚至上海,源头一时不能找到,不过我已经派人去这三人的住所和工作地点询问,如果有比他们早发病的人,那源头可能就在上海,其他的,暂时无从入手。”
几个外国人闻言纷纷讨论起来,他们争论地面红耳赤,面上满是焦急的神色,卡贝德、罗伯特等医学界的人自成一个圈子,皱着眉回答着工部局人提出的问题,有些问题太弱智,就直接翻个白眼忽略过去,他们的神情也比较严肃。
卡贝德等人是见过裴泽弼的,特别是罗伯特,他知道裴泽弼和叶一柏之间的关系,于是直截了当地开口道:“叶呢?他也在隔离吗?可以让他出来吗?或许他知道得多一些,专业一些。”
裴泽弼回答道:“就是叶发现的这三个病人,他因为与病患有过亲密接触,所以主动进隔离区照顾病人去了,他说在没有找到源头的情况下,自我防护是最重要的,包括口罩还有勤洗手,红十字会医院需要更多的防护和消毒用品,如果可以支持,那万分感激。”
罗伯特闻言点头,“这个没问题,我们昨天开过会了,防治鼠疫是整个上海甚至整个世界共同的事,我们愿意提供我们能给予的一切帮助。”
“万分感谢。”
上海市区、公共租界、法租界三方在医院门口又磋商了片刻,随即在三方势力的联合行动下,大上海这台庞大的机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快速运转起来。
第172章
外面大上海明面上最大的三股势力开始合作,一股子风雨欲来的味道以红十字会医院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去。而作为旋涡中心的红十字会医院隔离区里,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是四个病人的病历,马医生的情况有明显好转,薛城早上出现高热反复的情况,我让周护士长给他加大的磺胺的用量,庄斌的情况比较稳定,没有恶化的迹象。”
叶一柏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吴洪浪的体温出现两次反复,需要多关注一下。”
陈医生快速翻看着病历,点头,“我没问题。”
医生这边交接完毕,周护士长和小杨也在和来接班的两个护士交接。
“马医生、薛城、庄斌这边每人四小时都要给1g磺胺,就是这个。”周护士长从抽屉里取出一支磺胺来,“记录本上有他们上次给药的时间记录,其中庄斌因为早上体温有反复,根据医嘱加大了用药量,我在7:20已经给了5g,11:20的时候要给2g,其他人都是1g,不要搞错。
还有1号病人吴洪浪那边,早上体温有反复,最后一次7:10分测出来的体温是39.2℃,如果需要物理降温的话,给药房打电话就行,那边有冰,或者酒精,酒精在3号柜子里,还有什么疑问吗?”周护士长抬头看向来接班的两个护士问道。
两个护士同时摇头。
周护士长见状合上了记录本,正要将其交给交班护士,这时候一旁的小杨突然开口道:“这个磺胺药是能退烧的吗?那为什么不给吴洪浪用,明明他才是最需要退烧药的。”
小杨的话让护士台旁所有交接的医护人员都是一滞,叶一柏、陈医生以及周护士长都是知情人,三人皆都沉默不语,两个交班的小护士倒是啥也不知道,下意识地看向了在场的两位医生。
小杨是红十字会医院的人,这时候比起叶一柏这个外院的医生,陈医生才是更合适的开口的人。
“小杨,这是医嘱。药只有九支,我们必须救最有把握救回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