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旺旺哼道:“赶紧走吧,你在这儿也就会帮倒忙。”
白新羽用手肘撞了撞他:“放心吧旺旺哥,我就算下连队了,也会经常来找你玩儿的。”
程旺旺佯怒道:“我跟你有啥好玩儿的,小没良心的。”
白新羽嘿嘿直笑。
武清道:“你可有点儿自知之明,别以为自已多厉害了。”
白新羽道:“班长,我有心理准备,不行我还接着喂猪呗,还能怎么样。”
武清抽了口烟,又拿那种审视的目光看着白新羽,把白新羽看得心里直发毛。
“班长,我也不是说喂猪不好,喂猪也可以很有成就感……你这么看着我干吗?”
武清吐出口烟圈:“你们都出去,我和他说两句。”
众人都识相地走了。
白新羽顿时紧张起来。
武清道:“下连队之后,你打算干什么?”
白新羽一愣,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下连队之后他打算干什么?可能跟钱亮一样,混过两年回家?反正他既不需要像冯东元那样为了好的待遇往上升,也没有俞风城那股样样都要争第一的狠劲儿。他知道俞风城想去雪豹大队,他虽然也跟大多数男人一样,对神勇无敌的特种兵充满了崇拜和幻想,但他知道自已不是那块儿料,也遭不起那个罪。他下连队,只是想和其他人一样,普普通通地度过部队生涯,不至于回家之后告诉别人他在部队是做饭喂猪的。
武清早已看穿了他,哼道:“你就是想换个地方混日子,因为你怕回家之后别人笑话你在部队喂猪,是不是?”
白新羽局促起来,他没觉得这么想有什么不对,可在武清眼神的逼视下,他感到心虚。
武清抽了口烟:“我知道你找陈靖打听我去了,那你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了?”
白新羽一惊,支支吾吾地说:“嗯,那个……”
“你知道我的腰是怎么受伤的吗?”
白新羽摇摇头。
“七八年前吧,我们在境外执行一个任务,我们跟敌人在森林里打了六天的游击。六天,我们几乎没合过眼,打到弹尽粮绝。我最好的战友被手榴弹炸伤了,我们轮流背着他走了二十多公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发现自已背着一个死人。”
白新羽听得大气都不敢喘。
“那时候我已经不是新兵,可那是我第一次直面战友的死亡。六天的奔波、紧张、折磨、伤痛,我以为我会崩溃,结果我发现,当我挺过了特种兵的种种严酷训练后,我已经没有了崩溃的能力。我当时觉得,我的意志是那么坚定,只要活着,就没有什么能阻碍我完成任务,结果我却感情用事了。我坚持要把那个战友的尸体带回家,他是家里的独子,我实在做不到把他扔在异国他乡。当时我们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其他人都不同意,我一意孤行,结果炸弹来的时候就我没躲开。后来他们把我救了回去,可我的腰却不行了。当我从医院醒来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我的腰受伤了,但我却知道,哪怕我打枪再准,关键时候没有保持冷静,拖累了活着的战友,还让自已受伤,就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狙击手。我辜负了部队对我的培养,浪费了我练射击用掉的那些子弹。”
白新羽不知道武清跟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他隐隐感到一丝别扭和心虚。
武清在吞吐的烟雾中看着他,目光如炬:“知道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吗?”
白新羽艰涩地摇摇头。
“有这么一种说法,说一个特种兵,是用他等身的黄金培养出来的,虽然可能略有夸张,但为了成为一个狙击手,我数不清我打过多少发子弹,几万?几十万?结果我还没来得及报效祖国,我就因为一个不理智的决定断送了自已的狙击手生涯,你知道我有多悔恨吗。你说你要下连队,可你根本不知道你下连队要干什么。并不是每个兵都有崇高的理想,但至少当你还是个军人的时候,你应该对得起你在部队吃的饭、打的枪,你用掉了这么多子弹,只是为了不去喂猪,你对得起那些子弹吗?你训练射击,只是为了离开炊事班,换另外一个地方得过且过地混日子,你何必费这个事?回家之后,你可以尽情吹牛,说你在任何连队都可以,就别提炊事班不就完了吗。”
白新羽的手指揪着裤子,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不愿意撒谎呢,为什么不在炊事班舒舒服服过完两年回家跟人吹个牛糊弄过去呢,因为你自已也不想就这么把大好的两年时光糊弄过去吧。”
白新羽神情复杂:“武班长,我不知道……”
武清道:“我实话告诉你,你很有射击天分,比起当年的我也不差,但你欠缺军人的魂,你不在乎军人肩负的使命,也不想在乎。你又懒、又懦弱,只想把你的才能扔在糊弄的日子里,看着别人风光你羡慕,可你却连斗争的勇气都没有,一开始就把自已否了,因为你只想过舒服日子。”
武清一席话,瞬间把白新羽好久没被伤害的自尊戳成了筛子。他握着拳头,肩膀微微发抖,却反驳不出一句话来。
武清眯着眼睛看着他:“我可以推荐你去参加比武,可以帮你转回连队,但如果你下了连队还是这副德行,你千万别跟人说我教过你。我这辈子都在为没能回报部队对我的栽培而后悔,为浪费掉的子弹和我自已的才能后悔,我不想再训练出一个浪费子弹的孬兵。”
白新羽眼圈发红,无力地辩解着:“我……他们,他们不也射击,和平年代,又不是人人都能上战场,难道他们不是也在浪费子弹吗?”
武清冷哼一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怎么知道国家和人民什么时候需要你?我说你没有兵的魂,并不是指你没上过战场,而是你从来就没有过上战场的觉悟。像你这种兵,上了战场也是个逃兵。”
白新羽腾地站了起来,怒道:“我不是逃兵!”
武清慢腾腾地抽着烟:“你是不是,以后见分晓。记着,要对得起你打掉的子弹。”
武清平时是个话不多的人,白新羽没料到他今天会和自已说这么多,他在有些愤怒的同时,又感到心脏被震得发麻。对得起打掉的子弹?白新羽感到一丝迷茫,他不相信所有人都像冯东元或者俞风城那么目标明确,他不相信就他一个人是来混个部队背景的,可他对这种得过且过,第一次产生了怀疑。他这么努力地练射击,大热天练,风雪天练,为了有足够的体力支撑射击,他甚至养成了跑步、锻炼的习惯,这在他来部队之前,他想都不敢想。他打掉了那么多子弹,付出了那么多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他过了二十多年没有目标、没有理想,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生活,人生中第一次,他感到没有目标的人生是这么迷茫和焦虑,也是第一次,他开始认真地就这个问题思考起来……
过了几天,俞风城找到了他,是关于陈靖的事儿。
白新羽满怀期待地问:“怎么样?你小舅那里有好消息了?”
俞风城双手抱胸,表情有些古怪:“我小舅那里确实有好消息,但班长这边出了岔子。”
“什么意思?”
“我小舅找了不少关系,指标的事儿终于有眉目了,但要班长和连长写个申请,结果班长知道后,死活不同意。”
白新羽惊讶道:“什么?为什么?”
俞风城道:“班长说,他不能靠关系拿这个指标,那他跟抢他指标的那个人就没什么区别了,他也不想欠我小舅这份人情。”
白新羽一拍大腿,又急又怒:“他缺心眼儿啊!”
俞风城淡淡道:“班长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不是,这是原则的问题吗?这事关他的前途啊!班长是想留在部队的人,土官往上升多难啊,军校一出来就是尉官,差个十万八千里呢,这不是他的理想吗?”
俞风城道:“班长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会接受这种走关系拿来的指标的。”
白新羽急道:“我去劝劝他!”
俞风城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连长和指导员劝一上午了,劝到后来连长都翻脸了,你现在去就是找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