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们一窝蜂地抢到食槽前吃饭,圆胖的身体和扇着大耳朵的脑袋挤成一团,看上去真滑稽。白新羽靠在栅栏边,唉声叹气:“你们的一生啊,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其实你们活着的时候挺好的,成天除了吃就是睡,什么都不用考虑,可最终还是要被人吃掉。不过吧,你们享福也享够了,这辈子也值了吧,啊?”
一群猪专注地吃着食,没有搭理他。
白新羽举起枝条,抽了一只猪一下,结果人家连点儿感觉都没有。白新羽有点儿上火,因为他抽的那只正好是这群猪里的种猪。种猪是不会被吃掉的,平时只有怀孕的母猪才能吃得上的鸡蛋、玉米之类的好东西,种猪每个月都能吃上两回,还天天想跟哪个母猪运动就跟哪个母猪运动,日子过得不要太爽。白新羽悲哀地意识到,自已的日子还不如一只猪,不禁越想越生气,抽了它好几下,最后给自已累得够呛,种猪都没抬头看他一眼。
白新羽想到自已在跟一只过得比他滋润,还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猪置气,感到悲哀的同时就更生气了。他指着那只种猪大骂道:“猪!朕御赐你名讳俞风城!”
转眼已是冬季,新疆下了第一场雪。下雪那天,战土们高兴坏了,除了生长在东北的兵和本地人外,其他地方的人没见过这么厚、这么大的雪。
白新羽一早起来看到外面那厚厚的积雪,穿上衣服就撒丫子冲了出去,在雪地里连滚了好几圈,自已乐得哈哈大笑。很多战土都跑了出来,兴奋地大吼大叫。
白新羽平时不需要晨跑,可今天实在太冷了,他滚了一会儿感觉身上暖和多了,干脆跟着三班的人一起去晨跑了。想起当初刚来部队时,跑三公里能要了他的命,现在跑五公里跟玩儿一样,不知不觉间,他的变化连自已都感到惊讶。
白新羽抓着雪团捏成球,故意捏得特别实,往俞风城身上扔,俞风城也不甘示弱,抓起一团雪直接按在了他脸上。两人滚倒在雪地里摔起了跤。这场战役很快蔓延开来,整个三班的人都加入了战局,互相打起了雪仗。陈靖一开始还装模作样地训他们两句,后来被无辜砸了几团雪之后,干脆也扑了上来,最后场面有点儿失控,晨跑的兵们全都在雪地里玩儿了起来,笑闹声响彻整个营区。
跑完步后,白新羽去传达室给他妈打电话。那传达室就在办公楼的一楼,他刚踏进办公楼,就听着许闯用整层楼都能听见的音量怒吼道:“放屁,这是放屁!”
王顺威在旁边低声劝着:“老许,你小声点儿。”
“我凭什么要小声?我就让人听!我告诉你,没有这么办事儿的,因为这个狗屁理由把指标撤了,这就是放屁!我现在就去找团长,团长不行我去师部,我就是要看看,是哪个空降来的公子哥,这么大的面子!”
白新羽跟传达室值班的哥儿们面面相觑,他刚要张嘴,那哥儿们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两人就默默偷听着。
只听着许闯一脚踹翻了凳子,就要往外走,突然,一道很冷静的声音开口了:“连长,你别这样。”
白新羽一愣,这不是陈靖吗。
许闯走了回来:“你还在这儿坐着干什么?你不敢去是不是?没事儿,我去,你等着,我非要去找人说道说道。”
陈靖道:“连长,别去了,他们这么做自然有道理。”
“有个屁的道理,你们在镇上为了新疆老乡教训了几个混混,这是多大点儿事儿?不就上面警告一下就完了吗。现在他们因为这个把你的保送指标撤了,这是故意找的借口你懂不懂?这是借口,你懂不懂!”
陈靖淡道:“连长,我懂,但是我也懂,军人要服从命令,你这么莽撞地去找团长,也只是让团长为难,毕竟命令是从师部下来的。”
王顺威连忙道:“老许,你看看人家小陈的气度,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许闯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那喘气的动静白新羽在一楼都能听到。
陈靖道:“连长,本来保送这事儿也没有最终定下来,现在减少一个指标,人家也有道理,我无话可说。其实在哪里都是服务人民,没什么大不了的。”
许闯沉默了一会儿,又暴怒道:“你在新疆当了三年兵,带兵出去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不能做你不知道吗!人家就是要把咱们团的一个指标给别人,你要是不出这个把柄,那保送就还是你的!”
陈靖道:“连长,现在说这个没用了,总之你不用为我的事儿生气,我接受上级安排。”
许闯又一脚把凳子踹倒了:“滚滚滚,都给我滚出去!”
白新羽到此终于听明白了。之前霍乔想让陈靖去参加雪豹大队的选拔,但陈靖志不在此,他有一个保送去军校的指标,明年就能入学了,结果现在师部要收回一个指标,因为在镇上出头的事,他被追责了,砍掉一个人的时候,就砍了他。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白新羽一直不知道陈靖被警告了,如果今天他没听到,他恐怕一辈子也不知道陈靖因为他们的一时冲动要被问责,而现在更因为这件事,陈靖失去了一直期待的保送军校的指标!
白新羽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愤怒、不甘、愧疚,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都堵在胸口。他能明白许闯为什么这么愤怒,凡是关心陈靖的人,都没办法不愤怒。陈靖明明没做任何错事,他明明一直是那个又正气又得人心的好班长,凭什么!凭什么要打碎他期待已久的军校梦!
陈靖下了楼,迎面就遇上了白新羽。他一眼就看到陈靖眼圈泛红,他难受道:“班长……”
陈靖说不出话来,他拍了拍白新羽的肩膀,扭头走了。
白新羽在原地僵了很久,紧紧地握住了拳头,他离开办公楼,去找俞风城。
俞风城听完之后,脸色沉了下去:“怎么会这么严重……我去找我小舅帮帮忙。”
白新羽气愤地说:“我就不明白,凭什么我们没做错事,却要连累班长被警告。”
“边疆这边儿局势比较乱,地方上的事情部队确实不该管的,容易激化矛盾,当时四个人里,只有班长是土官,出了事当然是他负责。”俞风城叹了口气,“我们当时冲动了。”
白新羽咬牙道:“你赶紧给班长找找关系,班长那么想去军校,要是就这么把他的指标给撤了,就太混蛋了。”
“我知道,我小舅也会尽力帮他的。”
白新羽突然想到什么:“你小舅那么想让班长去雪豹大队,不会是……”
俞风城瞪起眼睛:“你想说什么?”
白新羽连连摆手,“不是,我只是……”
俞风城的脸阴云密布:“你别乱揣测我小舅,他绝不是那样的人,班长又不是什么超级神兵,他还不至于为了要一个人那么下作。”他拍了下白新羽的脑袋,“你再乱说小心我抽你。”
白新羽虽然知道自已说错了话,但还是挺委屈的,口气也就不太好:“我什么时候揣测了,我还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呢,你激动个屁啊。”
俞风城推开他:“管老实你的嘴。”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新羽很少看到俞风城真的发脾气,平时戏弄他的时候,都是变脸变得特别快,但好像没有真正发怒过,这次却是……看来俞风城是真的很崇拜霍乔,连句揣测的坏话都不让说。白新羽心里更加不爽了,两人最近关系还算和谐,现在好像又回到以前了。白新羽又生气又后悔,接二连三的事情,让他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去炊事班准备早饭的时候,他那一脸不如意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了,武清看了他一眼:“怎么了,便秘了?”
白新羽有气无力地说:“班长,你说笑话的时候脸有点吓人。”
武清“啧”了一声,“我这脸干什么不吓人?洗菜去。”
程旺旺蹲到他旁边:“怎么了?早上还撒欢儿得跟小猪似的,才一会儿不见就蔫儿了?”
白新羽想了想,没说陈靖被撤指标的事,但说了他因为他们在镇上打了几个维吾尔族混混被问责的事。
程旺旺叹了口气:“其实我当时就觉得不妥,但他已经冲上去了……他呀,还是年轻,血气方刚,我在这里当了七年兵,有些东西就是忌讳,没有命令,就是不能管。他被问责,你不用觉得愧疚,那确实是他的责任,他作为土官没带好兵,出了问题,就是他的。”
白新羽不太能接受这个说法:“可当时是我第一个提议要打架的。”
“身为上级长官,他应该有自已的判断力。”
“可是,我们是为了救人,又不是自已滋事斗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