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泄露自已的踪迹来试探我的警觉性?你也太瞧不起人了。”
“又不是玩儿真的。”俞风城的目光从见到白新羽的那一瞬间,就紧锁在他脸上,一动不动。白新羽的皮肤白了一些,额头光洁得好像在发亮,头发还保持着在部队的习惯,剪得很短,那份干练已经刻入脊髓,哪怕是西装革履,也有一股不同寻常的硬朗气质。他幻想过无数次再见到白新羽的情景,连说什么话都设想好了,可真的看到人了,他发现他心脏狂跳,无法好好的组织语言。
白新羽也在看着俞风城。几个月没见,俞风城的目光愈发犀利,气质也愈发刚毅深沉了,当然,皮肤也更黑了,整个人就像一只栖息的黑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化作闪电扑上来,让人光是站在他身边,就觉得毛孔发寒。回想起当年他们初遇,那时候的俞风城还有着介于少年和青年的青涩,笑起来一口洁白的牙,老是喜欢戏弄他,得逞后会露出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笑容,现在,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男人,一个沉稳内敛的男人。
白新羽意识到,部队不仅改变了他,也改变了俞风城,俩人在改变中相识,可能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毕竟,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没定型。他平静地说:“你找我干嘛?”
“去吃个饭,或者喝一杯吧。”
白新羽道:“晚上还有事儿。”
俞风城眼神执着:“新羽,撇开别的不说,我还是你的战友啊。”
白新羽对这句无法反驳,避着俞风城显得太不坦然了,没错,俞风城毕竟还是他的战友。他道:“上车吧,我请你吃饭。”说着他转身去开车门。
俞风城上了车:“真没想到你会开这样的车。”
白新羽坦然道:“嗯,没钱。”
“我的车给你吧,反正我也不开。”
白新羽白了他一眼:“省省吧。”
“你给赵哥和金雕家里汇钱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了。”
白新羽惊讶道:“怎么知道的?”他是匿名的啊。
“想查总有办法查。”俞风城专注地看着他的侧脸,“我一直想告诉你,那次吵架,我说的很多话都不是真心的,无论从前的白新羽是什么样的,你现在都变得非常出色,而且,我相信有一件事一定是你哥给你灌输过的,那就是男人的担当。”
白新羽怔了怔,沉声道:“以前的事,我早忘了。”
“我没有。”俞风城深深看着他,“新羽,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白新羽嘴唇微微颤抖着,就算不去看俞风城的眼睛,他也已经感受到那灼人的目光。
他把俞风城带到一个湘菜馆,他知道俞风城不怎么能吃辣,故意点了一桌子重辣的菜,自已吃得热火朝天。
俞风城果然吃了几口就放下了,他要了一瓶酒,倒上两杯:“新羽,好久不见了,干一杯吧。”
白新羽眼都没抬:“我养伤,不喝酒。”
俞风城笑了笑:“行,我自已喝。”说完一口干掉了杯中酒。
俩人吃得热了,俞风城脱掉羽绒服,里面就穿着一件短袖,他举杯的时候,手肘上抬,白新羽看到了他上臂处的一块疤,那疤有半颗核桃大,很狰狞,他知道那疤是新添的,因为他们太熟悉彼此了,现在……不知道俞风城这十个月新添了多少伤。
俞风城注意到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已的胳膊:“你走之后的事,匕首从这里刺进去了。那次任务特别危险,幸好你不在……雪豹大队一直是战损比很低的特种部队,但每次出任务都,至少都有人受伤,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了。”
白新羽讽刺地一笑,他本来想忍住的,可那嗤笑声不受控制地发出来了。没办法,因为俞风城这句话太可笑了,好像他受伤的时候,俞风城真的做了什么一样,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桌上的酒,抿了一口。
辣,菜辣,酒辣,心都好像要烧起来了。
俞风城眼神一黯,呼吸有些艰涩:“新羽,我不会为自已做过的事狡辩,我对不起你很多事,我在那个时候走了……”
“以前的事别跟我叽歪了。”白新羽给他满上酒,“来,这一杯,我敬战友,敬共和国勇土。”
俞风城愣了愣,还是跟他碰了杯。
白新羽把酒干掉后,不客气地说:“你吃饱了吗?我吃饱了。”
俞风城摇摇头:“没有。”
“那你慢慢吃,我把账结了,我有事先走了。”白新羽说着就要起身,他实在受不了和俞风城这么面对面坐着了,难受。
俞风城一把抓住他的手,他挣了一下没挣脱,就瞪着俞风城,俞风城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左右都是人,他知道俞风城是个厚脸皮的主儿,无奈只好又坐回去了。他从前想象自已上新闻,是跟女明星闹绯闻,现在想象自已上新闻,是立了战功,总之,肯定不会是发酒疯跟战友打架这么有损军人形象的事儿。
白新羽整了整衣服,用尽量平静地口气说:“俞风城,我知道,入伍那会儿你就瞧不起我,不怪你,那时候我是挺不像样的,可直到后来,我以为咱们俩算是……最好的朋友了,可你心里,其实还是有点瞧不起我吧。”
俞风城张嘴要反驳,却被白新羽抬手制止了,他续道:“我知道,你是把我当战友的,昆仑山上你没管我,我不怪你,副队是你的舅舅,情况又比我紧急,换了我,也会做一样的事,我理解。可理解是一回事儿,感情是另外一回事儿,怎么说呢,我一想到你,就难受,还自卑,而且忘不了你当时就那么扔下我走了,我自已都觉得自已矫情,为了不难受,不自卑,不嫌弃自已矫情。”白新羽忍着心头阵阵的闷痛,看着俞风城,“咱们俩,好聚好散吧。”
俞风城轻声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还救过我的命,无论怎么样,我不愿意我们变成这样。”
“可我们已经这样了。”白新羽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不想在别人的故事里当配角。”他不想在他把俞风城当做目标去努力的时候,俞风城却根本不把那点进步放在眼里,因为俞风城的眼里,只有霍乔,太他妈憋屈了。
俞风城正色道:“你不是配角,你在我心里,从来没当过配角。”
白新羽胸中顿时翻涌起一股怒火:“你说这话不心虚吗?”
俞风城的眼神不闪不避,没有一丝迟疑,可他却不知道拿什么相信这个人,他压抑着内心的波动:“行了,再说下去更矫情了,你怎么想,都是你自已的事了,我救你是因为你是我的战友,换做别人我也一样去挡枪,你不必觉得欠了我。”
俞风城沉声道:“我来找你,不只是因为亏欠。”
白新羽讽刺地一笑:“那还能因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白新羽暗自握紧了拳头:“风城,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战友,你回来了我有好酒,但我们只能到此为止了。”
俞风城哑声道:“我们不会到此为止,新羽,我欠你很多个对不起,有一天,希望你能真正原谅我。”
白新羽感觉大脑有些晕眩,从今天见到俞风城的那刻起,他脑子一直就这么发懵着,有时候都有些分不清自已是不是在梦中。其实他自已也觉得可笑、觉得丢脸,交个朋友交得跟谈恋爱一样,竟会这么计较得失。只是,在俞风城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除非他当时死了,否则,他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儿。他对俞风城的期待在昆仑山熄灭了,被埋葬在了厚厚的积雪里,再不见天日。
他深吸一口气:“俞风城,过去就是过去了,你继续在雪豹大队实现你的理想,我呢,该干嘛干嘛,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以后也很难再有交集了,你也……”
“我们什么时候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了?”俞风城咬牙道,“我们从新兵连一路走到雪豹大队,哪一次不是并肩前进,我们吃过一样的饭,爬过一样的泥坑,受过一样的苦,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现在不在了!”白新羽低吼道,“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啊?你心里清楚,我们从来不是一起的,你进雪豹大队,是追随副队进去的,你跟我一起走过的那段路,不过恰巧是你追随他必经的一段路,跟我有什么关系?这里面其实从头到尾跟我都没什么关系,我只不过是刚好出现在了路上,你觉得好玩儿就带我走一走,但你不会为了我偏离方向,因为我想怎么走,走得快慢,跟不跟得上,根本不在你的考虑里,这样你还敢说我们是一路的?”他说着说着,开始鼻头发酸,“俞风城,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跟着你走罢了,参加选拔也好,进雪豹大队也好,一开始,都是我想跟着你才走进去的,从来就不存在我们‘一起走’。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有自已的方向了,你的方向,我不在乎了。”他掏出钱包,拍下几张钞票,起身就走了。
俞风城的眼睛慢慢地有些发红,他抓起酒瓶,对着瓶口狠灌了一口,硬是把那泛滥的伤心压抑下去,起身追了出去。追到停车场,白新羽正要关车门,俞风城一把推开车门,把人从车里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