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1 / 1)

东元和钱亮现在干什么呢?武班长呢?旺旺哥呢?有没有人想他呢?他想好多人啊,他想爸妈、想他哥,这个时候怎么这么想回家呢。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四周的静谧和黑暗就像一股无形的压力,狠狠压迫着他的神经,他感到呼吸变得有些难受。他从床上蹦了起来,用力踹着墙,说不定隔壁有人呢,说不定隔壁就是俞风城呢。可他踹了半天也没听到任何动静。他踹完墙,又去踹门,那铁门被他撞得咣咣作响,这么大的动静就是隔着长城那么厚的墙也该听到了,可他依然没得到任何回应。他感觉自已被流放到了一个孤岛,只有他和无尽的黑暗作伴,那种孤独感是前所未有的。

撞了半天,他累出一身汗,他发现累一点儿能转移注意力,于是开始做运动,按照平时训练的量来,一下子就是200个俯卧撑和仰卧起坐,就这么做了大半天,他累得气喘如牛,一头栽倒回床上,终于有了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白新羽醒着的每时每刻,都在给自已找事情干。他已经不知道究竟过了几天了,他拼命告诉自已坚持下去,至少现在他还没疯。那狭小的房间里,他把一切东西利用起来解闷,他用床撞墙,用身体撞门,一倒立就是半个小时,用空的矿泉水瓶接水玩儿,大吼大叫,自已给自已讲笑话,把床单扯成碎布条,甚至通过放水和抽水马桶的声音排遣寂寞,他觉得自已离疯掉也不远了,只是脑子里还有砥柱中流的那一股毅力和理智。

又一次一觉醒来,他大脑清醒了点儿,开始回忆霍乔说过的话,从这里离开的方式,一个是到时间,还有一个是……弃权。他脑中灵光一现,弃权?怎么弃权呢?这里无法和外界沟通啊,霍乔怎么知道他要不要弃权呢?难道,他们一直被监视着?

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自已关在小黑屋里已经够吓人了,如果还有人随时看着、听着他们,那真是太恶心了,那自已大吼大叫,跟神经病似的各种样子不都被人看去了?

靠……好瘆人。白新羽从床上蹿了起来,开始满屋子找摄像头或监听器,他把他能够到的每个角落都摸了一遍,但再高处他就碰不到了,而天花板的四角都隐藏在黑暗中。他感到一阵心慌,抱着被子疯狂地尖叫了起来,叫到嗓子都哑了,才颓然地倒回床上。

究竟过去几天了?有多少人放弃了?俞风城现在在干嘛?是不是也跟自已一样在发疯?白新羽感觉自已快要撑不下去了,他想要光,想要声音,想要触摸人类的皮肤,感受生物的体温,这里好黑、好可怕、好寂寞,好像全世界就剩他一个了。

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了!

巨大的恐惧和孤独不断侵蚀着他的心,他感觉自已要崩溃了……

他不断地睡着、醒来,时间之于他已经失去了意义。他摸着干粮和矿泉水,已经吃喝掉一多半了,这是不是证明考核快结束了?他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了,但在模糊间,他突然想起了霍乔说过的话,说这会是淘汰率最高的一项考核,可笑他当时还不信……

没有体会过的人永远无法理解,这个封闭的空间能给人的身心带来怎样的摧残,那无边的黑暗、窒息般的孤独把他的心理防线一点点撕碎,他眼睁睁看着自已被黑暗吞没,却无能为力。他开始出现诸多幻觉,控制不住地幻想黑暗中隐藏什么厉鬼、怪物,正悄悄偷看着他,随时可能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把他拽入地狱,以前经历的一切都可能以扭曲的噩梦出现,渐渐地,他再也不敢去想那些美好的回忆,因为想着想着,最后都可能在他大脑里转变成血腥的场景。他的身体里充斥着绝望、孤寂和痛苦,他用身体撞墙、他把脑袋淹进蓄满水的洗手池里、他拼命地吼叫,他不知道自已是不是已经疯了。

到底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爸,妈,哥,你们在想我吗?那快来看看我啊,跟我说说话,一个字也行……俞风城,你在干什么?你是不是也疯了?说不定你已经放弃了,这是人能受得了的吗……如果你已经放弃了,我还坚持着干什么?

白新羽扑到门前,咣咣敲着门,嘶声吼道:“我受不了了!我弃权!救命啊”他又哭又喊,到最后嗓子都发不出声音了,可那扇门依然紧闭,隔绝着他和另外一个世界,这扇门简直成了他的仇敌,他搬起行军床,用力往门上撞,巨大的撞击声和金属摩擦声刺得他耳膜发痛,可他喜欢这剧烈的声响,这让他觉得自已还活着。

也不知道在里面折腾了多久,他又累得睡着了,醒过来继续折腾,反反复复。他不仅产生幻觉,甚至开始幻听、幻视,即使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他时而窝在床上喃喃自语,时而像疯子一样蹦跳吼叫,时而痛哭着哀求着放自已出去。

为什么?为什么他已经说要弃权了,还不把他放出去?难道没有人监视他?那他该怎么选择弃权?不对,一定可以弃权,霍乔应该不会骗他们的,该怎么做呢?对了,让自已受伤……他就不信监视他的人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他从床上跳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拿脑袋往墙上狠狠撞了一下,“砰”的一声响,他整个人被撞击力弹回了床上,后脑勺又撞上了另一面墙壁,他抱着脑袋,在床上滚了两圈,痛哭出声。

太疼了……他不敢撞了,脑袋好像流血了,皮肤火辣辣的,整个人都天旋地转。

他在床上躺了很久。这次的撞击,除了轻微脑震荡外,还让他浑噩如一团浆糊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他知道自已现在的行为就是个精神病人,能意识到这一点,也许自已还没有疯吧?

在经历了几天的崩溃期后,疼痛让他意识到自已无法通过自残离开这里,最重要的是,他意识到自已不该自残,他怎么能伤自已呢?他还想活着出去啊,他想再一次感受阳光,想回家,想见到亲人还有俞风城,他不要变成疯子,他应该想办法保持理智,而不是自暴自弃!

他平躺在床上,调整呼吸,试图缓解自已的压力,他所剩的食物和水不多了,他一定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这份被逼迫出来的理智支撑了白新羽一段时间,直到他的干粮彻底吃完。

当他摸遍整个房间,再也找不到一块饼干渣的时候,他心里那个勉强缝补起来的恐惧的大洞,再一次撕裂了。

难道……他们被放弃了?他抱着脑袋,眼珠子瞪得快凸出来了。

食物都吃完了依然不能离开,霍乔想杀了他们吗?对,霍乔肯定想杀了他们,要不然怎么会把他们关在这么可怕的地方,这里面有鬼啊!霍乔一直就没有人性,把他们不当人地训……他想起霍乔那玩世不恭地笑容,越想越觉得那笑容诡异万分,简直就像嗜血的魔鬼!

突然,黑暗中浮现出一张惨白的脸,那是霍乔!霍乔的脸朝他飘浮而来,张开了血盆大口,森白的牙齿锋利不已!他疯狂地尖叫起来,用力踢打、蹬踹,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他跳下床,在那狭小的禁闭室里到处冲撞、哭喊。他要死了!他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密室里活活饿死了!

接下来的时间,白新羽只能靠喝水充饥,他像个死人般瘫倒在床上,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他知道自已就是在等死,死了就能解脱了,如果俞风城也死了,他们到时候还能一起走阴间的路呢。让他死吧,快点结束这无尽的折磨……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那扇铁门被打开了,门口传来了说话声,可他动也没动,不仅是没力气,而是他知道这肯定又是幻觉,是他出现了无数次的幻觉。

有人走到他面前,轻拍着他的脸,声音如天外来音:“考核结束了。”

他半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那人拿什么东西罩住了他的脑袋,他彻底昏了过去。

白新羽的意识苏醒了过来,他眨着眼睛,想睁开,却发现自已眼睛上缠着纱布,他动了动手指,指腹滑过床下的被单,触感跟被他用水弄湿的床单不一样……

他……他离开了吗?这回还是做梦吗?还是他真的离开禁闭室了?或者……他已经死了。他竖起耳朵,听到外面有鸟叫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一切都那么真实,一点都不像梦境。

一个女声道:“同志,你醒了?”

白新羽张了张嘴,依然不敢相信:“我……出来了吗?是真的吗?”他舌头发木,好像都不会说话了。

温暖的手覆盖在他额头上:“是真的,你现在在医院,我是护土。”

白新羽一把抓住了那只手,用力握着,这是他渴望的人类的体温!

护土叫道:“哎呀好疼!”

白新羽放松了手劲儿,但依然握着不放,语无伦次地说:“你是人,真的是人……”他原本以为自已会喜极而泣、痛哭失声,可当他真的出来后,他却哭不出来,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彻底割掉了,心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不知道如何才能填补。

护土哭笑不得:“哎,每年都有你这样的送来,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白新羽感觉自已做了个很长的噩梦,现在终于醒了。虽然,因为他眼睛看不见,他还是没有离开了禁闭室的真实感,他把身体蜷缩成一团,这是他在禁闭室里最常用的姿势,他依然没有安全感。

接下来的几天,他也一直蒙着纱布,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待了太久,一时无法适应光线,只能每天增强一点光感刺激。他住在单人病房,每天都会有心理医生来探访他,对他进行针对性的治疗,他平静地躺着,一言不发,医生显然也习以为常,自顾自地说着话,让他渐渐适应自已已经回归了正常社会这个事实。

五天后,绷带彻底拆除了,他缓缓睁开眼睛,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再次看到了光,白色的天花板,绿色的植物,蓝色的病号服,那望不到尽头的黑,在他面前消失了,可他知道那黑暗永远地留在了他心底,经历过这一切,他再也不会怕黑、怕孤独,因为他是从最黑、最孤独的地狱走出来的,他不相信世界上还有什么痛苦能比得过这些。

这就是霍乔的目的,这就是通往雪豹大队必经的深渊!

护土推来一个轮椅:“恭喜你今天拆纱布,你们的上司召集开会,我推你过去吧。”

白新羽摇摇头,自已下了床,躺了这么多天,身体已经恢复了,他披上外套,护土领着他往门外走去。

走廊里,护土说:“你们这些当兵的真奇怪,各个都沉默寡言,一天也不说上一句话。”

白新羽愣了愣。沉默寡言?谁?他吗?他什么时候成了沉默寡言的人了,别说一天了,他应该是一小时不说话都难受的人,他最怕寂寞,喜欢热闹,在禁闭室里他那么渴望和人交流,为什么真的出来之后,他却不愿意交流了?似乎,为了在禁闭室里支撑下去,他开启了连他自已都不知道的保护机制,这种保护机制让他开始抵触和防备来自外界的刺激。他不信任这个护土或心理医生,他不需要帮助,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来救他,现在他更不需要,从今往后都不需要,他可以一个人从地狱回来,就能一个人撑过所有困境!

推开会议室的门,他一眼看到站在中间的霍乔,屋里还有几个人,他一一扫过,看到了陈靖和燕少榛,还有俞风城。

俞风城见到他的瞬间,表情就变了,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白新羽眼眶发热,呼吸变得有些困难,他走了过去,用力抱住了俞风城。那一瞬间,他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动,俞风城也紧紧抱住他,俩人一句话也没说,彼此经历的一切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会议室里非常安静,因为能坐在这里的人,心情和他们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