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筵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深更半夜荒郊野外,不要讲这么应景的鬼故事。”
宋锦嗤笑道:“这一看就是编的,谁没事干进来洗澡还把人数得那么清楚呢。”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又有三个人洗好了收拾东西出去,可以清楚听到外间更衣室开箱子、锁箱子的声音,很快,这些声音也都消失了。
迟筵催促道:“快点洗吧,别说话了,就剩咱们了,一会儿门房该进来赶人了。”
宋锦道:“没事儿,还有一个比咱们先进来的呢。”
他向迟筵身后努了努嘴,迟筵转身去看,果然看见自己身后隔着两个莲蓬头还有一个人正开着水背着身子在那里洗澡。
他直觉觉得有些不对,印象中进来的时候那里好像并没有人。他小声对宋锦道:“大宋,你进来的时候看到那个人了吗?”
宋锦摇了摇头:“没注意,刚进来的时候就着急地找莲蓬头想赶快洗,刚才就一直边洗头边和你说话,一直闭着眼睛,没注意。”
迟筵也一直面冲宋锦背朝那人,并没注意到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或者是对方一直在那里,只是自己进来时没有注意。
他又回头朝后面看了一眼,对方依然背对着他,低着头,双手放在头上搓动着,好像在洗头的样子,莲蓬头上的水刷刷的浇下来,隔绝了迟筵部分视线,令他看不清晰。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门房粗嘎的喊声:“十一点五分了,十八号十九号快一点出来诶,就剩你们两个了。”
迟筵和宋锦同时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号牌,迟筵十八号、宋锦十九号。
门房的嘟囔抱怨声和踢踢踏踏的离开的脚步声一起隐隐约约地传进来:“该关门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宋锦干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门房记错了吧?”
迟筵转头看向那个人,“他”还保持着那个背对着他们,低着头,手放在头上搓动的洗头的姿势。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同友人开口讲。
如果他没判断错的话,那应该不是人。
迟筵拉低宋锦,耳语道:“你听到刚才那个门房说的话了吗?‘十八号十九号快一点出来,就剩你们两个了’,这里只有两个人能出去,那东西是个地缚灵,它出不去的。”
说到这里迟筵害怕得咽了一下唾沫:“除非它借着咱们中的一个人的身份出去。”
宋锦一下子被吓住了,迟筵说得太真,他只觉得毛骨悚然,寒毛一根根立了起来。他调转视线甚至不敢看那个方向,哆哆嗦嗦道:“……怎、怎么借啊?”
迟筵没说话,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想着什么。
他半边脸被笼罩在浴室的阴影之中,目光很平静,却看得宋锦一阵阵发毛,不由得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尺子,没事吧?”
他吞了口唾沫,放轻了声音:“……你是迟筵吧?”
迟筵轻轻点了点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把淡绿色的芦荟沐浴露倒在自己左手掌心,右手抓过宋锦的手臂,蘸着沐浴露在他手背上快速画了一个符,同时小声快速嘱咐道:“注意点儿别蹭掉了。你直接往出走,那东西能够感觉到你手上有东西,这里还有一个人可以选择,就不会冒险追你。听我的快走别管我,我有办法,否则咱们谁都逃不了。”
宋锦全身的肌肉都因畏惧而紧绷着,勉强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虽然还弄不清楚此时的情况,但他选择相信迟筵的话。于是点点头,力持正常地走了出去。
迟筵看着宋锦从门口消失,一颗心放下去又提起来。背后窜过一阵凉意,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被那种东西盯上的感觉。
他知道那个东西正盯着他。
它想走,害死他,它就可以出去了。
迟筵伸手轻轻摩挲着胸前的小瓷瓶,努力克服着内心的紧张和恐惧。
他小时候被鬼害过,不止一次。普通的孤魂怨鬼畏惧他体内的邪气而不敢近身,那些因他是迟家长孙而故意加害的厉鬼和恶鬼可不会。它们隐藏在暗处,一次次试图将他置于死地。所以他至今依然本能地怕着这些东西。
在他最弱小无助的时候,无数个惊惧交加的夜里,是那个人把他抱在怀里哄着、安慰着,他才能安下心来进入梦乡。
迟筵举起瓷瓶轻轻吻了吻,将它取下来缠着拿在右手上,同时抹开沐浴露,在自己左手心上快速画了一个驱鬼符。
瓷瓶是那人送他的。他离开迟家两年,再得不到关于对方的半点音讯,这些天师世家都自诩大隐于市,普通人想找上门去是千难万难,却使得他连一封信都寄不过去。就在他以为对方大概已经忘了自己的时候,今年过年时却收到了那人寄来的礼物,正巧赶在农历正月十五他十八岁生日那天送到。
礼物的包装简单,里面只有这一个瓷瓶和一张便笺,便笺上只用熟悉的笔迹简单写着“给我的宝贝,要随身携带”几个字。迟筵拿上之后却宝贝地不行,放在手里细细端详着,一刻都舍不得放下,发现瓷瓶上系着一根黑绳后就连忙将瓷瓶戴到了脖子上。
他一开始不知道这礼物有什么用,戴了几天后才发现效果。
从前迟筵从不敢在公共场合袒露身体,像这样在公共浴室洗澡更是不敢,夏天都尽量穿深色衣服,因为他前胸和两肩上都用朱笔画着镇邪符以镇压他自己体内的邪气,若是被别人看到一定会让人觉得过于怪异。
迟家没人管他,唯一关心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在迟家毫无能力也无话语权的普通人,这镇邪符还是那人每次帮他画上的。一般一个月重描一次即可,他还在迟家的时候那人却会每星期就给他描一次。离开迟家之后迟筵就开始学着自己画,后背上那个他自己够不着,就索性不画了,剩下三个也能镇住他体内泰半邪气。
迟筵原本只当普通挂饰一般戴着那个瓷瓶,只是因为送礼的人才格外珍惜,渐渐就发现这瓷瓶不凡之处――它不仅能镇压他体内的邪气,一般妖邪鬼物也不敢接近它。
第96章 求助
今天可能要靠这瓷瓶来救自己一命了。
迟筵并不确定这地缚灵的力量有多强,只感觉对方不会轻易被自己身上的邪气吓退。不过午夜二十四点就能显形出现, 露出人形的地缚灵……
他不敢把后背露给那东西, 只能背对着它,小幅度地向外挪。
莲蓬头下那个“人”依然在洗头, 慢慢洗着,一点点转过了身子。
迟筵不敢看它的“脸”, 却又不敢错开视线,只能看着那东西转正身子, 抬起头, 露出正面。
那是一张苍白麻木的脸,五官单薄, 如木刻一般,单薄到令人记不住它的样子。浴室中的顶灯明明暗暗,映照着斑驳的光影,昏暗的光线下那个东西似乎是在……笑。
木雕般的嘴角向上扬着,如同寺庙道观神龛中的咧着红艳双唇的笑着的泥塑神像。虽然这东西的脸上并无一丝血色。
它一点点地向迟筵挪着,迟筵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了。
积着水的澡堂地面仿佛一瞬间变成了深渊泥潭,令他深陷其中不得逃脱。这种感觉和陷入沼泽地中越挣扎越身陷还有所不同,更像是鬼压床的那种感觉, 明明意识清醒着,却无法指挥自己的身体, 无法做出反应,心中很惶急,意识在拼命挣扎, 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迟筵感觉到有水从上面冲下来,他早已关掉的莲蓬头不知什么时候又开了。水流流泻而下,浇在他的身上,也将他画在手心上的驱鬼符冲刷殆尽。
他眼睁睁看着在水流作用下缠绕在自己手上的黑绳被冲散,一圈圈散开,他的手垂在那里,一动不能动,最终在重力作用下,小瓷瓶轻轻的,“叮”的一声掉在了地上。